端午是重要的节日,书院自然要放假。
韩末这个进士的消息一传来,傅振羽让桃李和不言抬了提前准备的一筐银裸子,发放下去。裸子是“状元及第”样式,每个六两六钱六厘,每人发放两个。近二百两银子的奖赏发完后,傅山长宣布提前放假。
夫子学院的教喻们也回了家,夫子们却被留下,参加教务大会。
参会人员包括柳擎、郭丞、李宗延、林俭,还有外聘的两个秀才,王石峰和傅山长位列首席,主持会议的,却是傅振羽。
“这次会议,首先公布几个好消息。是的,六师兄高中的消息,大家已经知道了。但是咱们书院,成绩最好的却不是他。今科状元李子坚,便是大师兄,曾经的仓先生;另外,二师兄和冉少爷,同样高中,名次在六师兄后头,都是同进士。”
同进士这个被一些人诟病的存在,却是普通士子的最终的梦想。
傅振羽话音方落,除了已事先惊讶过的傅山长,其他人顿时炸成一片。柳擎第一个高声喝彩,书籍是他出世之乐,李子坚却是他对尘世的依恋;郭丞则念佛,感恩上苍叫李家重回荣耀;两名聘来的秀才,坐立难安,南湖书院只有的出色,还有他们容身之处吗?
李宗延一面认为自己若是参加,想来也是能高中的;一面又想,大抵也是和韩末一样,中个同进士回来,这就没那么美了。
所有人中,只林俭一个,一声不吱。
不是他提前知道,而是渐渐明白,曾经的师兄弟,都已经站在了高峰之上,只他一个还在半山腰徘徊。想他在姑父兼师父离开书院后,沉醉温柔乡半载,若不是表妹相邀,这几年功课还不知道要荒废什么成什么样子!如果,如果自己不偷懒,不把目标定的那么低,今天便是不能高中,没准也已经是个举人了吧?
想到这种可能,林俭真的是乐不起来,怨不得他人,只恼自家。
待大家高兴过后,傅振羽接着柳擎要庆贺的话,道:“此事不急,等大师兄、二师兄祭祖回来再说。要紧的是,咱们书院接下来的安排。”
所有人洗耳恭听。
傅振羽按照事先和傅山长商议的事进行分派,先唤李宗延:“童生和秀才还有九人,此九位,包括未来两年出来的秀才,交给你了。”
李宗延略犹豫,道:“乡试的东西我会,但不一定会讲。”
傅振羽鼓励他:“夫子的理论知识你已知晓,只还不会融会贯通。不管是说话,还是去判断少年的心思,这恰是你要学习的。不管能不能做好,你都要去做。且放心,三年内,我必定另寻一人代替你,不耽误你参加下一科。”
李宗延不再迟疑,直接应下。
下剩的,便是傅山长和林俭两名秀才四人的安排,以及书院未来三年的其他安排,傅振羽将话语权交给了傅山长。傅山长思索了三日,此刻已有了决定,因道:“尽管南湖书院风头正盛,但这一切都是小女的功劳。我不确定能否掌控诺大的书院,今岁招生,只打算招三十人。其中,可借贷读书的,以十人为限。”
借贷模式需要砸银子,傅山长仅凭自己的收入,砸不起。
现存的六十学子中,除了李宗延这个举子,直接一步翻倍还款外,其他人还是欠债状态。唯一比较好的是,除了几个秀才,还有七个的母亲和妹妹入了丝织坊,也在慢慢补充中。傅振羽才从林俭那里看过总账,书院而今每个月仍需二百两银子,才能周转过来。
一年下来,便是两三千两。
傅家田产收益,两季是三千到五千两不等。后院还要吃喝,还有人情来往,还要存银子给弟弟娶媳妇,基本是不能动的。养书院的银子,还要傅振羽来出。
傅振羽如今手中可以进钱的地方,齐阳那里不算,只有食为天和衣为桑两处。她只打算将衣为桑和新建的丝织坊留给书院做供给,食为天、童掌柜,都是要随她入京的。丝织坊一时半刻没有收益,在印花布的冲击下,衣为桑收入必定锐减,一年不过几千两银子的进账,恰能补书院的缺。
加上水利学院,傅振羽给傅山长的建议是,书院在籍人数,控制在一百人上下。傅山长再三思索,定下了招生三十人的想法——这三十人,他教了便是。
随着会议的主导权转到了傅山长手中,傅振羽退了下去。
走出书房,傅振羽深深吸了口气,呼出。
从现在开始,除了官学的那些夫子,南湖书院的其他事,她都不会插手了。八岁那年春上来到杨家庄起,她怂恿父亲开书院、四处挖人、努力赚钱,整整十年,建成了而今的南湖书院。就这么放手,只有一点点不舍得,更多的是畅快。
这十年,是她打基础的十年,为自己成为女师,打基础的十年。
接下来的十年,她的目标是蒙学,由点及面、在全国范围内铺展蒙学!说是全国,其实吹牛了。事实上,顶多也就是齐阳规划的物流节点所在的城镇。通路、传讯、致学,连成一线。路通则讯传,这个齐阳已经做了,下面便是致学,她肯定没功夫没那机会去弄,少不得忽悠其他人了。
顺利的话,十年后南湖书院出几个进士,能在朝堂上助力大师兄;而蒙学起作用,则要到二十年、乃至三十年后。届时,大师兄应该能在朝堂占有一席之地。
想做点啥,也就不太难了。
现在的关键点是两个,一是李子坚得站在她这里,得对外面的世界充分了解才能学习;第二个,便是主力致学的人,钱文举是她的目标。
以进士之身,四海为家地兴建私塾,致力蒙学,一般人没这么傻。傅振羽相信钱文举不是一般人,因为钱文举基本是个有能力、偏偏又胸无大志之人。这样的人,拉来做帮手最合适不过了。当然,钱文举将来兴许会有自己的事要做,现阶段么,傅振羽必拉他为自己做事。
正常往吴兴赶的钱文举,一路喷嚏不断。
冉墨云递了一方素帕过去,问:“这是近乡情怯了?”
钱文举没吱声。
冉墨云自己道:“不知道你,我有些怯是真的。”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他是同进士,入不了翰林,自然也进不了内阁。他嫡母的堂叔父王祯,乃新上任不到一载的首辅。
从前他只觉得考出来便是出息了,只如今,哎……
钱文举丢下自己的心思,嗔他太多思,因道:“你嫡母拎不清,王阁老又不傻!你也是他的外甥,顺手提点你一二,就能换你忠心,何乐而不为?”
冉墨云叹息,道:“这是你我二人的意思,但你不知我那嫡母性子。离家越是近,我越是担忧。除了仕途,还有亲事。从前拖着就罢了,而今我都是进士了,这亲事,她必定会坐定的。娶妻,太要紧了。”
这个都不用别人说,从冉家这里,冉墨云的经验都很丰富。
说到娶妻,冉墨云浅浅一笑,道:“两年前,九叔和傅叔叔两个商议,要把傅姑娘定给我——”
“还有这事?”
钱文举跳了起来后,只听冉墨云道了声“可惜”,复又坐了下去。结果,冉墨云却说:“傅姑娘心有所属,直接拒绝了这门亲事。钱师兄,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我师妹,心有所属?”钱文举努力地压抑着。
“有今科状元郎在,她怎会看上我这个凡人?”冉墨云理所当然地说。
钱文举一听那人是大师兄,挠了挠头。师妹和大师兄,对他来说都很重要。纠结了一宿后,钱文举神清气爽地拉着冉墨云说自己的担忧:“大师兄现在是状元呢,他回乡祭祖之际,要是另娶他人,师妹要怎么办?”
冉墨云一脸怀疑地看着他,问:“你不会盼着李师兄这么做,然后你可以趁人之危?”
“休得胡言!”钱文举气呼呼地说,“大师兄是我另外一个兄长,小师妹是我,是我姐姐,或是阿娘的感觉,哎呦,我也说不好。反正他们俩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小师妹主意多,还正,别个不一定能容得下她,我肯定听她的;大师兄呢,能容的便容,容不得的会把小师妹劝服,他们两个在一起,倒也合适。”
冉墨云摸了摸鼻子,姐姐就罢了,阿娘是个什么鬼?
回忆从前,钱文举列举了傅振羽对他的照料——穿衣、吃饭、读书、聊人生、话家常,色色齐备。冉墨云听来,觉得这些事,便是妻子来做也很好。只可惜,傅振羽再好,也不是自己能期望的了。
乌云翻滚中,冉墨云回到了苏州,迎接属于他的暴风雨。
与此同时,韩末回到汝宁府,跪拜于南湖书院门前,傅山长亲自扶起了这个徒儿,送他去韩家新宅,城内一座三进的小宅子,出资人,齐阳。
韩母见着儿子,喜极而泣。
人散尽后,韩母一脸期盼地问儿子:“有没有大官要嫁闺女给你?”
韩末羞红了脸,实话实说:“有,我不想娶。”
韩母一脸不解,韩末只得道:“娶高门女,图的不过是助力。我同大师兄二师兄守望相助,也是一样的。高门女难伺候,娘你辛苦了半辈子,总要娶个孝敬你的。”
韩母一听这话,喜不自胜,因道:“若说待我好,傅姑娘——”
“娘!师妹定给了大师兄!”韩末及时打断他娘的妄想,又道,“再说,师妹那性子,我是喜欢不来的。”
韩母就愁上了:“找个你中意的,还要待我好的,这样齐全的,我去哪里给你找?”
韩末便给她支招:“师妹认识知府夫人,你把我中意的告诉师妹,叫她帮我找便是。”
傅振羽听了韩母来意,差点摔在地上,重复了下韩母的请求:“精通厨艺、擅针线,模样要好,性子还要温柔的?”
“是……”
尽管不好意思,但是韩母硬着头皮承认了。她儿子提了这样的要求,她也没法子。
傅振羽直接拒绝:“我找不到!”
韩末和母亲一起到的书院,他去见傅山长。韩末犹记三年前他要退学时,傅山长待他的恩情,一直道歉。傅山长不愿他抓着往事不放,便问他选官一事:“一甲直接入翰林,你却要是等着派官的,你有什么打算?”
“大师兄叫我先回来娶亲,再接母亲妹妹入京。正好,他娶了师妹回京,替我谋划。”韩末并不操心这个。
尽管已准备好嫁闺女,傅山长听了这样的话依旧不熟烫。不过,正主不在跟前,他就不多说了,只问韩末:“你也定亲了吗?”
“还不曾,我娘说,要托师妹给我找一个。”
傅山长:……
韩母没听见,便是听见,也只能无奈背起这个黑锅。
此刻,她正安抚傅振羽:“大差不差即可,厨艺和针线的,还能真那么讲究?我瞧着,性子好最要紧,跟你,不大一样的那种。”
自己这是被嫌弃了?
傅振羽倒也懂了,就是说韩末要宜家宜室的。想了想,她说:“我不认识几个人,只能托顾夫人帮忙。她若是没有合适的人,我也没办法的,伯母自家也到处找找。”
有句话叫“运气好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就韩末这各色的性子,这奇葩的要求,还真叫他遇到了。傅振羽都没有去府衙,顾夫人主动登门,要为韩末保媒:“我且问你,韩进士可曾定亲?”
“没有。”
傅振羽打牙缝里溜出俩字后,顾夫人笑道:“既如此,我这有个人,你给我传个话吧。”
“夫人!我还是个姑娘家,做这事合适么?”
“哦,也是。那这样,你带我去韩家,我亲自与韩太太说。”顾夫人反应过来,改了要求。
顾夫人提的是姜同知的侄女姜六娘。姜六娘父亲死得早,母亲是三年前过世的,还有个哥哥在国子监读书,她自家傍着伯父伯母过活,性子柔且韧,且手巧,什么都会,就是出身不够好。
韩末自家也没什么出身,除了同进士这个身份。
傅振羽陪着韩母去了姜府一趟后,两家就开始飞快地走起六礼。一个没多少嫁妆,另一个也没多少家底,倒也相当,六月中,六礼过三,赶上傅振羽和李子坚的进度了。
韩姜两家的亲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傅家这边没等来女婿,等来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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