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便在这漫漫习凉的雪山风中煎熬出了痛感,薛冗走后,空气便显得焦灼,隔壁的阳台上传来弟弟妹妹们嬉笑的声音,大提琴声消失以后,连空气都显得滚烫,如他挣扎的那些年,封闭,窒息,凌迟,有种从悬崖之巅跌入万丈深渊的失重恐惧感,针尖对麦芒的极端痛楚。
那种情绪的撕扯又开始了,如海浪排山倒海的将他沉沉淹没,温飒寒独坐在沙发上,忽然拿过床头柜上的一本日记,飞快的翻看,仿佛看着上面的文字,他不至于被无数个人格拖下万丈深渊,吞噬的连骨头都不剩。
他一遍又一遍的看她日记,看那些少女心事,看字里行间的悲苦,看渗透肌理的绝望,看明亮鲜艳的疼痛。
仿佛文字上的痛楚,那种极强的同理心可以减轻他炸裂疼痛的心脏。
翻着翻着,他忽然将手中攥到变形的避孕药瓶子用力砸了出去,暴躁极端的情绪让他心底的杀意咆哮而出,他起身来回在阔朗奢华的房间内走来走去,额角的汗汩汩如雨,到底是没忍住,最终拨了一通电话出去,“找到顾名城,不用交给警方,弄死他!不留全尸!”
咬牙切齿,极致的憎恨和不甘,“守住陶乔,就能抓到顾名城!”
西藏的风是从雪山上吹来的,凉入了骨头缝中,让人全身冷寒的如同修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大抵是刚刚入睡,温祈便风风火火的从外面噔噔蹬蹬的跑进来,蹬了鞋子便跳上了温飒寒的床,用力的跳着说,“二哥,二哥,我们早餐都吃完了,大哥让我叫你去一楼大厅集合,全家人一起去布达拉宫,快起来啊,都九点多了。”
温飒寒恼怒的一脚把温祈给踹了下去,他基本是破晓才入睡,刚睡着就被这小兔崽子给吵醒了,“告诉温天景,就当没我这个人,别……”
“二哥哥……”不等他说完,门口传来糯糯软软的声音。
温飒寒顿时住了口,下意识向门口看去。
十二岁的小妹妹抱着洋娃娃站在门口怯怯的看着他,“大哥说家族旅行,大家就要一起去,少了谁都不行。”
温飒寒满腔怒火在小妹妹面前发不出来,他冷冷的拎着被子躺回床上顺势盖住了头。
似是习惯了,温祈被踹下床后,灵活的又爬了起来,看向门口的小姐姐。
小姑娘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床上闷头继续睡的温飒寒,一时不敢吭声,家族里所有人都知道二哥很可怕,性子孤僻乖张,连她都不敢多看二哥一眼。
但是打私心里,她觉得二哥是整个家族长得最好看的人,比两个姐姐都长得好看,虽然大哥也长得好看,但是二哥长得更讨人喜欢,干干净净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小姑娘唯恐温祈惹温飒寒生气,紧紧将温祈拉在自己的身边。
没一会儿,又有人敲门,有人大咧咧的径直推开了门,十八岁的妹妹扎着兔耳朵发箍小心翼翼的走进来,探头探脑的往床上看,小声问,“二哥还在睡?”
小姑娘和温祈点了点头。
十八岁的妹妹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子说,“二哥,大哥说爸爸不跟我们一起去,让你放心,爸爸五点多就起床去大昭寺见一个名僧了,所以咱们兄弟姐妹自己个儿的团建会很好玩,让你赶紧收拾收拾,我们都等着你呢。”
温飒寒猛的翻了一个身,这个身简直翻出了怒意和不耐烦,却又没有发作,被子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温天景那个家伙使出的策略,让这些小家伙来打亲情牌,一个接着一个来攻陷他。
四妹瞧他不耐烦地样子,站在门口也不敢多言了。
五分钟不到,三妹猛的推开了房门,不满的嚷嚷道:“怎么回事让大家等这么久,温飒寒,你到底还去不去了,就你傲娇,全家人都要围着你转,你当自己谁?一天天眼高于天,真把自己当太子爷了,你……”
不等她说完,温飒寒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犀利的往门口看去。
三妹铁青的脸瞬间白了,本能的闭上了嘴,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虽说她天不怕地不怕,但还是有些惧怕温飒寒的,这家伙雷厉风行的整顿家风,老爹的几个姨太太给驱逐了两房,剩下三房,还把大哥都逼得退让三尺,不仅如此,二哥家业一份没分,自己个儿出去创业,让家族里嫡系和旁系都抓不到话柄,也立不了敌手。
短短十来年,这家伙便在内陆有这么大的成就和势力,连大哥也不敢对他小觑,所以她本能的收了声。
十二岁的小妹妹壮着胆子来到床边,轻轻伸出手摇了摇他的胳膊,软软的说,“二哥哥,我想你跟我们一起去,我很喜欢二哥哥。”
温飒寒眉间隐隐克制的冷意有所缓和,他看了五妹许久,一言不发的掀开被子下了地,他的睡袍是白色的,轻袍缓带,腰身精细性感,胸膛强壮。
温祈人精,伸长了手捂住了小姑娘的眼睛说,“五姐,你别看。”
“走走走,我们去楼下等,让他自己个儿收拾。”三妹拥着弟弟妹妹们往楼下跑去。
今天的阳光很好,明艳微凉,让这座城市的轮廓愈发的明晰,满目的噪点,红蓝色差极大,整个拉萨像是油彩花布上涂抹的城市,鲜艳极了。
梵音一大早被尚小苔从床上拉了起来去布达拉宫玩,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又为了防止紫外线灼伤,两人头上披着红色的头巾,慕名而来的旅人将大街小巷拥堵的水泄不通,文化交流活动持续了三日,今日整好是第三日,前来感受不同宗教文化的旅人多数上了街,更显得拥挤。
殷睿本是牵着梵音的手,可是参观布达拉宫的人太多太多,三人便硬生生被挤散了,梵音回头看的时候,除了人山人海的头,丝毫瞧不见殷睿和尚小苔去哪儿了,于是她下意识裹紧了头巾,随着人流往白宫走去。
许是不想这般随波逐流,她从人群中挤出来,本想给殷睿和尚小苔打个电话,突然意识到她并没有他们的电话号码,于是她下意识环顾了一圈,只有站在高处,才能被他们看见,看了一圈,前方一百米处有一个高台,于是她选了僻静的甬道往那个方向走去。
白宫的殿宇很多,人们蜂拥而至的通常是美名在外的大殿,她这般与人流背道而行,顺着迷宫般的甬道往白宫深处走去,不等走到高台,她的目光便被甬道左侧路口处的一所宫殿吸引了,那宫殿位于甬道深处的院子里,两进拱门,宅院深深无人,透着幽幽禅意。
殿门上方悬挂清同皇帝御书“福田妙果”匾额。
梵音拎着裙裾缓缓走了进去,殿内正中央供奉的檀香木质自在观音像,为松赞干布所依本尊,属布达拉宫的稀世珍品,尚有合金质的六面阎罗王等许多珍贵的佛像和佛塔。
这充满庄严的佛家重地,震慑的她寸步难行,这一身的罪孽负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身背了多少条人命,害的多少个美满的家族前途尽毁,又为了自己的希望之光,掬灭了多少他人头顶的灯火。
她虔诚的跪拜在殿内的藏毯上,磕了一个长头。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求不得不生;求不得青春;求不得健康;求不得永生;求不得团聚;求不得解脱;求不得清明。
求,就是欲。求不得,便是苦恼。
她无欲,但有所求。
不求洗尽这一身罪孽,亦不求佛祖原谅她的妄为。
只求往后的每一步都能让仇人血债血偿,谁逼得她家破人亡,她亦让他阖家离散,往后的路途要恶,便恶到底。送佛,便送到西。
“佛祖,你且闭着眼睛。”她低低说了一句话,再一次虔诚的伏地叩首。
殿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大波的旅者似乎被导游引导着往这座宫殿而来。
“颂梵音。”身后有低低的男声传来。
梵音下意识回头,往门外的院内看去。
忽然那么一大波的旅者从外面涌了进来,有人抬着一块从商贩手里购买的高仿匾额抱怨着走了进来,那匾额巨大,遮住了梵音半数的视线,什么都没有看到,她转回头,拉紧红头巾,起身匆匆离开。
可是匾额被人抬开后,温飒寒白皙俊美的脸缓慢地从匾额后出现,阴沉沉的冷,刚刚殿中裹着头巾的女子,暮然回首时,那一眼万年的眼神,淡漠如水的容颜,不是颂梵音,又是谁!
他寻着殿门一角的红色身影,大喝一声,“颂梵音!”
这一次,梵音确切的听到了有人在唤她,而那个声音,仿佛从阿鼻地狱中来,不是温飒寒,是谁!
梵音脸色白了几分,沉下眉眼,快步走出甬道,往人流拥挤的地方走去,步子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她怎么会想到温飒寒居然也来了西藏!
是愤恨,是怨憎,是仇视,还有凌然的杀意,她忽然止了步子,猛的回头。
温飒寒大步流星的从甬道里走了出来,眉眼阴沉。
他迎面而来。
梵音的胸脯一起一伏,父亲和母亲上吊的那一幕,大拿烈火中翻滚的一幕,那些画面交错的脑海里,绞的脑壳生疼,胸腔内似碎裂开来,她忽然大口大口的喘息,利落的从身后的腰带荷包底下,掏出了贴身的手枪,遥遥的对准了他。
温飒寒猛的止了步子,他眼底有霜。
整整找了她七年,恼了她七年,念了她七年,想了她七年,仍然不承认爱她,无非是没睡够这具没有硅胶味儿的紧致身体,没看够这张干净高级的脸,没玩够这副自由自在的灵魂,没驯服这颗充满野性而又狡猾的心!
七年未见,再相见,便这幅兵戎相见的模样。
温飒寒看她许久,这张脸还是记忆中的那张脸,隐藏的红色的头巾下,露出野性难驯的杀意双眸,心脏无端被撞击了一下,他忽然挑眉,“你敢?”
身畔旅行的人们看见这幅拔枪的景象,短暂的诧异寂静之后,缓缓向后褪去,有一人尖叫之后,便有更多的人尖叫。
温飒寒沉目,大步往梵音的方向走去。
梵音扣动扳机,冷静地瞄准了温飒寒心脏的位置,毫不犹豫的便开了一枪。
这一枪出去,无非他死,她亦入地狱。
什么血债血偿,什么感同身受,什么让他亦家破人亡,都抵不上看到他的这一刻,那滔天恨意如闷雷滚滚炸过心头,来的强烈,失了理智,视死如归。
“嘭”的一声枪响,拥挤的人流尖叫声四起,纷纷抱着头往旁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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