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在看守所的食堂吃了晚饭,时间还没到,便早早的去了会见室里等候,有些坐立不安,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约会情郎,满目的紧张,许是来的太早了,早到沸腾的心情渐渐平静,似是想到了不开心的事情,她微微低着头,看着指间那枚硕大闪耀的蓝钻,将皮肤衬得白皙纤细,她看着钻戒很久,有些寂寥的样子,手指轻轻抚摸过蓝钻的轮廓,眼泪忽然掉落下来,打湿了蓝钻鲜彩的光泽,也灼伤了有些颤抖的手指。
她的一只手轻轻按在肚子上,脸色更寡淡了,如同忽然死灰下去的心。
音响里传来提示音,证明玻璃对面来人了,梵音像是被烫伤了,飞快的捋掉了钻戒攥进了掌心,双手攥成了拳紧紧放在肚子前,将钻戒藏得紧紧的,紧张的不敢抬头,裙子的边缘都被她攥成了褶皱。
像是极力隐藏的小女儿心思,那么手足无措,涨红了脸,也红了耳根和脖颈,甚至连手指都红了。
事实上,她并没有恋爱经验,也从没有跟喜欢的人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约会,她迟钝的感情总是让她后知后觉,以至于此刻的慌张,都是陌生而笨拙的,甚至是她猜不透的,只知道心底的渴望和害怕碰撞,有些羞耻,又有些颤颤的卑微。
她低着头很久,头垂的越来越低,最后惊觉两人只有一个小时的时候,她猛的抓紧了裙子的下摆,鼓足勇气,紧张的抬头看他。
温飒寒已经在隔音玻璃对面坐了很久了,与上次见他时一样,干干净净的,他依然是那副淡漠不羁的样子,只是这次,他的脸上没有笑容,微微眯起眼睛,冷淡的看着她,唇角微勾,但却不是笑意。
坐姿很随意,没有戴手铐,一条胳膊搭在椅子的靠背上,另一条胳膊自然的垂在双腿间,大长腿一屈一伸,潇洒又随意。
梵音把钻戒攥的更紧了,始终没有勇气拿出来,胡思乱想很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是这么珍惜相见的时刻,以至于将蔡局的交代全都抛之脑后,她不开口,他便也没开口。
玻璃对面的梵音,该是美丽的,许是妆容的缘故,气色很好,粉里透着红,脸蛋儿的浮肿此刻在粉扑的遮掩下,显得圆润,眼神里也有了神采。
梵音想了很久的开场白,最终憋出了一句,“你好么?”
温飒寒微微低头,抬手调整了一下耳麦,大概听到了她的询问,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梵音摇摆不定,又憋出一句,“温……温祈……很好。”
全无逻辑的话语。
温飒寒依旧不回应,目光落在梵音显怀的肚子上。
梵音本能的护住了肚子,做了一个遮掩的动作,似是不想让他看到,眼泪便是这个时候掉下来的,呼吸也有些乱了,慌极了,像是做了错事,那么不堪,她说,“我……我也很好。”
仿佛一场独角戏,总是她一个人唱词,温飒寒不回应。
她便颤颤的抬眼,细细的看着他,许多日子不见了,他显得很瘦,很高,脸型瘦成了俊美的尖,很苍白,眉眼间有几分温暮迟的俊,也有陶夕忧郁的美丽。
之前不敢细看,此刻渐渐看的投入,于是她发现,他是那么瘦,长出的黑发干净清爽,只是发根却有大片大片的白,鬓边白了很多。
梵音的心轻轻颤抖起来,她知道熬白了头是怎样一种体验,那是烈火中烹煮,油锅里闷炸般的焦灼和痛楚,时间撕扯在心上,呼吸如刀割裂心肺,活着便是一种痛苦,这种生不如死的煎熬和折磨,无处发泄,又困兽挣扎,焦急却无能为力,让华发早生,同她这一头白发,死了一遍又一遍,凌迟了一次又一次。
他是那么丁点委屈都不受的人,那样一个眼高于天的一个人,他是傲娇的巨婴,有着恨的让人牙痒痒的公主病,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需要人捧着,要惯着,要哄着,一点亏都吃不得。
可是现在,他的头发白了那么多。
梵音的心骤然抽痛了一下,极力忍住泪,似是想要克制自己的情绪,她沉默许久,颤声说,“陶夕阿姨……也很好,大家都很好……外面还下着雪,温度很低,比往年都冷,西湖的水面都结冰了,很厚的冰,我见过薛冗了,他瘦了些……最近发现一家店的炒粉很好吃,五块钱一份,吃一顿饱一天……”
说来说去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怎么也牵扯不到正题上,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最后沉默的抿唇,终于说出了核心的话语,“我……我等你……”
这句话气息微弱……细若蚊蝇,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和勇气,才颤声说出了这三个字,她抬头看他,又颤声重复了一遍,“我等你……出来,无论多久……无论多久……我都等……一天……一年……十年……二十年……一辈子……无论多久……我……”
不等她说完,温飒寒忽然有些暴躁起来,他抬手猛的摘掉了左耳的耳麦,重新看向她。
梵音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意惊着了,瞪着一对水灵灵的泪眼看他,不明白哪句话说错了,“我等你出……”
许是被他冰冷的目光慑住了,她硬生生止了言语,不再说话了,双手下意识环住了肚子,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底气。
温飒寒显得很烦躁,似是转脸对一旁的警员说了句什么,那名警员往外走去,没一会儿时间,便递给他一支点燃的烟。
温飒寒咬着烟,向后靠在椅子上,看着她的脸,微微眯起眼睛。
梵音总觉得他的目光特别的渗人,叼着烟的样子有些冰冷的桀骜。
梵音心里泛起一丝丝悲凉之意,她知道她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人监听,每一句话温飒寒都不会相信,她弄丢了他的家产,弄丢了他给她的一切,甚至还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心里晦涩的羞耻泛滥滋生,可是有些话不说,她怕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说,梵音下意识紧了紧裙摆的边缘,微微低着头,做足了心理建设,鼓足勇气艰难开口,“温飒寒……还是那句话……有罪要认,没罪,死也不要认。我……我等你出来……我……”
不等她说完,温飒寒猛的摘掉了右耳的耳麦,将耳麦紧紧攥在手中,起身大步离开,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梵音被他暴躁的举动吓着了,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看着他再也没有耐心听她说下去,甚至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不曾对她有过回应。
唯一的回应,是他越来越冰冷的气息,越来越苍白的脸,以及眼底明亮的刺痛,还有愈发桀骜不驯的神情,最终定格成一张不耐烦地脸,转身大步离开。
两人相见的时间不过十分钟,梵音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她睁着坦荡的泪眼,紧紧盯着温飒寒离开的房间,空空荡荡,门扇晃动,却毫无一人。
心像是被抽空了,整个人都愣在了椅子上,那枚攥在掌心的戒指深深的镶嵌进了皮肉里,镉的皮肉生疼生疼,她在会见室独坐了很久很久,方才抿了薄唇,低着头起身离开。
此时,顾名城和蔡局处于看守所的监控室里,调音台的操作员关掉了最后一个音频,看向顾名城说,“结束了。”
顾名城一言不发的走出了监控室,脸色铁青阴沉。
操作员见顾名城脸色难看,便看向蔡局,寻求指使,“局长?”
蔡局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说,“就这样吧。”
梵音走出看守所时,外面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她有些魂不守舍,低着头,事实上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脑海里只剩下温飒寒决绝离开的背影。
他的冰冷,他的暴躁,他的不耐烦,以及他不经意间流露的那丝丝的嘲弄。
心轻轻瑟抖了一下。
“徒弟……”尚小苔不放心她,便一路跟了来,此刻将一把大花伞撑在梵音的头顶,替她挡住肆虐的风雪。
梵音颤颤的抬头。
尚小苔看到她满脸泪水的那一刻,稚嫩的小脸上流露出心疼悲伤的情绪,“看到他了么?你们吵架了么……他说了什……”
不等她说完,梵音忽然给了尚小苔一个闷闷地拥抱,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里。
两人无声的站了很久,尚小苔感受到了颈项间滚烫的潮湿,她轻轻拍着梵音的后背,像是怕惊吓到了小宝贝那般,小心翼翼的说,“徒弟不哭……他会没事的……他一定会出来的……他那么厉害,无所不能,肯定会出来的……”
是啊,他是睚眦必报的男人,丁点亏都不吃,如此天大的委屈,他怎么能忍,他一定会出来报复她,指责她,嫌弃她弄丢了他的家业,一定会揪住她的小辫子不放。
“没事了……没事了……”尚小苔有模有样的摸着梵音的头轻轻说。
该传达给他的心意,都已经传达出去了,如果他爱她,如果他真的爱她,会明白吗?
“徒弟……”
梵音深吸一口气,从尚小苔的怀里脱离,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像是给自己打气,笑说,“没事了,我任务完成了。”
尚小苔用力“嗯”了一声,“我相信温飒寒,他是敢作敢当的男人,可帅气了!你等着瞧吧!他一定会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的!”
次日,梵音便让妖姐开始行动,间歇有小鱼小虾的官员丑闻被爆出来,风头无法遏制,网络舆论一浪比一浪高,一次比一次猛烈,这些官员皆不是处于一个地方,而是不同地区的小苍蝇,还未涉及大老虎。
但是循序渐进。
有的是被舆论搞下马,有的是被纪.委请去喝茶,动静闹的越来越大,而那些丑闻,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从哪里出去的。
如今皇后被查封,华妖妖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找不到人!只有颂梵音!只有这个女人敢做这么疯狂的事情。
一时间人人自危。
梵音让妖姐把周炳嵘老婆养小白脸儿的小道消息放风给周炳嵘,当天,周炳嵘便飞往了深洲的家,那是他老婆分居的城市。
妖姐电话里说起这事时,笑的前仰后合,“听说周炳嵘那种位高权重的男人,回到家就把媳妇儿给打了!”
“你看到了?”
“我是没看到,周炳嵘怒气冲冲回家的时候,他老婆还好好的,两人在家中待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周炳嵘离开以后,她老婆的脸上一块青一块紫,这不是被打了是什么,哈哈哈哈!果然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样儿!”妖姐看热闹不嫌事大,大笑起来。
梵音没言语,半晌,说,“谢婷婷怎么样了?”
妖姐笑够了,单手点了根烟,含糊不清的说,“她啊,还关着呢,我从孙浩那里搞到了他跟谢婷婷的做爱视频,这孙子只拍了谢婷婷,没拍自己,留着寂寞的时候看,我把这么劲爆的视频,给谢婷婷爸妈一人发了一份,告诉他们谢婷婷在外面卖淫呢!哈哈哈哈!毛.片都卖给了黄色网站了,顺便在你们大学群里转发了一波,那叫一个劲爆!”
梵音凝神。
妖姐说,“可惜没在网上闹大,你现在处于关键时期,我怕给你惹事,就小打小闹的玩了一下,谢婷婷爸妈原本还不信,但是视频里谢婷婷那个骚浪样儿啊,活活把他爸妈给膈应进了医院,听说他爸脑溢血,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她妈吓得心脏病犯了。”
“你怎么问孙浩要到的?”
“玩命呗!臭小子怕死,我们不怕死啊。”妖姐语气分外活跃。
梵音沉默一瞬。
妖姐说,“我这可是以君子之道,还她不义之仇,我可没找男人干她,也没糟蹋她啊,只是把她关了禁闭,剩下的,都用她跟孙浩做爱视频玩呢!”
梵音说,“可以了,放了她吧。”停顿了一下,她说,“谢婷婷看到你的脸了吗?”
妖姐说,“放心吧,连小苔的脸都没看到,怎么可能看到我的脸!丫报仇的机会都不给她!连孙浩都不知道咱们这波人是谁!要恨!恨孙浩去吧!跟咱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话锋一转,“周炳嵘那里你打算利用他做什么?”
梵音没回答,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当天下午,梵音便接到了周炳嵘的电话,让她去一趟市政.府。
梵音如约而至。
周炳嵘没有了以往的温文尔雅,也没有打什么太极柔道,他似是沉不住气了,脸色有些不好看,开口便直奔主题,“颂小姐如今全身而退,何以要玩的这么大,是收了谁的好处费么?”
梵音一脸困惑,“我不懂周市长在说什么?”
周炳嵘说,“如果你再这么胡闹下去,就算是警方,也无法保障颂小姐的人生安全。”
梵音淡淡抬眸看他,“周市长在威胁我么?”
她似乎应战了。
周柄嵘气的鼻翼微微扩张。
“周市长是不是怕自己平步青云的仕途会被一些同样的污点影响?是啊,听说您最近有升迁调动的机会,往省里去了,是不是顶替陈枧舟的位子?”梵音淡淡扬眉,微笑,“这个时候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不仅筹谋多年的成果泡汤,而且有可能被处分降级,不过您放心,我们一直合作愉快,各取所需,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您不必威胁提点我,我要出了事,我底下的兄弟姐妹们可能不会答应,或许会拖着一大波仕途爷一起陪我下地狱。”
周柄嵘脸色难看至极,“你想要什么。”
“我要温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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