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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度文学 > 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 > 裴掌门
 
――寒冷的水滴悬在她鼻尖。有点痒。
这是裴沐醒来时的第一感受。
她还没有来得及睁眼, 就感觉一大团冰雪生生压下,刺骨的冰寒争先恐后往她皮肤里钻。
“……好冷!!”
她猛地坐了起来,因为动作太过迅速, 不由一阵头晕。
这是哪里?她的意识在缓慢地回流,血液也在缓慢地加速, 好让心脏逐渐恢复正常的律动。
她环顾四周。
首先, 这里是一间屋子。看摆设、用料, 应当是村镇上的民居。
其次,窗外亮着, 是白天, 有雪,冬天尚未过去……
在观察的过程中, 裴沐原本无神的双眼, 渐渐恢复了神采。
而后, 她缓缓转头,看向身侧。
那人手里端着一盆新鲜的冰雪, 无辜地看着她, 还露出一个讨好的、小狗一样的笑容。
刚才,正是这个人将大团冰雪倒在了她面上。现在她脖子里都还是寒气,头发上的雪沫被热气暖成水, 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是的,就是他。
“嘿嘿, 小师妹,你看,多亏我机灵, 给你浇一浇冰、灌一灌雪,你才能顺利醒来……啊啊啊啊别打!”
盛着冰雪的陶盆“砰”地一下打翻在地。
裴沐先是扑过去愤怒地打了他一拳, 然后就紧紧抱住他,将头埋在他胸前。
他下意识躲了一下,又硬生生站住,温柔地来回抱她,又拍拍她的头。还像小时候一样。
“小师妹,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将你偷出来,你不说谢,也不能打我吧。”他很不认真地抱怨,语气慢悠悠的。
“谢谢三师兄。”裴沐没有抬头,抽了抽鼻子,“三师兄,你……”
“做什么,很感动?我明白……”
“你的胸,好像又变大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
三师兄双眼放空,手里一下下地重复抚摸的动作,笑容里却带着一股凛然杀气:“小师妹,三师兄今晚可能给你投毒,你做好准备。”
“好的三师兄,所以你的胸可以分我一半吗?”
三师兄:……
*
当天,他们就收拾东西,离开了这个村镇。
三师兄带她换了两次方向,又易了两次容,等他们远离昭阳城足有上千里,他们的行程才稍微放缓了一些。
宽阔平坦的道路上,轻捷的马车飞快奔驰。这是一辆一看就坚固、稳定、昂贵的马车,边角缀着装饰,还打着“张记”的旗号。
张记――近年来声名鹊起的豪商,主要做药材生意,往东西两头跑。
马车内。
裴沐撩着车帘,看了一会儿窗外,确定无人跟踪也无人窥探。
她放了手,才扭头问:“怎么走得这么急?之前那许多搜查的士兵……是来找你的?”
“你总算问了――那些都是来找你的!”
三师兄缩在一边,用厚实的被褥将自己裹成了个球,脚边还贴着暖炉。
他先是气咻咻地翻了个白眼,又不客气地骂:“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功夫把你偷出来?你早跟我说那皇帝是个疯子啊,你早说了,我一定不帮你――太麻烦了,耽误我睡觉!”
裴沐乖乖低头认错,才问:“怎么回事?我以为只是费些手脚去挖个墓,怎么……”
三师兄盯着她,盯了很久,而后长叹一声。
“那也要先有墓可挖啊,小师妹。”
他解释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死’之后,那疯子皇帝一门心思地认定你没死,而且不准宫里往外透露任何消息,何况发丧和下葬?他用一口水晶棺将你装起来,就放在英华宫的寝殿里,白天在外头处理国事,空了就回去,寸步不s文学发-最快s离地守着你的‘尸体’。”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画面,竟是打了个哆嗦,露出后怕之色。
“这些消息,还是我通过你留下的机关布置,才勉强窥探得到的。皇宫被他治理得水泼不进,我本想悄悄去偷了你出来,一时竟然无处下手。”
裴沐呆了呆,一时也说不出心中何等滋味,只轻声问:“然后呢?”
三师兄哼道:“然后,我等了几天,眼看那皇帝是铁了心不肯放手,我便借着我们以前商量好的方法,用术法开了一个临时传送甬道,自己亲自跑到宫里去找你。”
“我特意挑的白天,皇帝在上朝,寝殿里没人――他不准别人进去,只让他们守在门口。幸好如此,我才能偷偷摸到棺材边上,打算抱起你就跑。”
“哪知道,那狗皇帝竟然在棺木上布置了机关……他他他,他把天子剑跟你放在一起,就在你边上!你说他是不是疯了?我一推棺木,那把剑就往我面上狠刺过来,吓得我……差一点,我就是你没头的三师兄了!”
三师兄说得气急败坏,又隐隐有些后怕。裴沐也想得到其中凶险,只能继续低头认错,连连道歉,承诺会好好补偿三师兄。
“后来呢?”
“后来,还好你三师兄我虽然懒,却也学了点真本事,总归是带着你跑了。”
三师兄说得有点得意洋洋。
裴沐跟着一笑,却又忍不住低声问:“我想到他会难过,可怎么这样疯?将贴身佩剑放棺材里,这不就是,不就是……”
三师兄看她一眼,没好气:“是啊,按大齐习俗,这就是陪葬的意思。等他死了,要跟你躺一起。可他不是还没死?你伤心个什么劲。”
“不是……咳咳……”
裴沐轻咳两声,才继续说:“他曾说过,他一日存活于世,天子剑便一日不离身。若哪天将剑解了放一边,一定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活不长,提前让剑给他看看墓里情况如何。他这是……”
“哦,意思是起了死志?他要跟你殉情?看不出来,还是个痴情种。可怎么这样痴情还能惹你伤心?还不如我们昆仑山下的大小伙子们。”
三师兄一撇嘴,刻薄劲儿就写满了眼角眉梢。
裴沐摇头:“他虽然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可他是个好皇帝。三师兄,别说他了。”
“怎么就是好皇帝了?明明是狗皇帝!”三师兄继续气哼哼。
裴沐被他小孩子似的怄气表情逗笑了。她想了想,伸手再一次撩开车帘,让金色的阳光尽数落下。
她指着窗外,指着那宽阔笔直的道路,还有沿路的车马、房屋。
“三师兄,看,这叫‘直道’。当大齐尚未建立,齐国就在境内修建这样的道路。从七年前开始,这样的路开始在全国各地修建。有了它们,不仅军队能自由往来,商队也借了便利,可以货通有无,也才让贫瘠之地的人们有了依靠商贸往来而致富的可能。”
三师兄刻薄挑刺:“直道多了,打仗也更容易了。商人可以往来四方,可经商的人多了,谁去耕田?何况修路也很费人费力。他还不止修路,还修陵寝、修水利、修防御工事――北边修长城不就死了许多人?”
“是,的确如此。也一直有朝臣认为,虽然道路和城墙都该修,但他太心急着去将这些事做好了。”裴沐并不反驳,甚至微微一笑,“但三师兄,别人这样说也就罢了,你是知道北胡情形的人,你难道能说,北方的防御不该管?城墙不该加固?”
北胡,北方,那长长的城墙以北……
三师兄沉默了。
半晌,他点头:“你说得对。好吧,那算他姜月章还有些本事。”
裴沐仍望着窗外。她以一种认真严肃的目光,仔细地望着窗外。
其实这风景并不好看,房屋也灰扑扑的,很贫瘠,与昭阳城中无法相比。而既然昭阳城里都有典妻、卖子这样的惨事,其余地方必定更多。
这远远不是一个繁华的、让人向往的美好世界。
但就是这个灰扑扑的、初步安定下来的世界,是他们真实所处的地方。这偌大帝国正在成型,其中的方方面面,有姜月章的心血,有她的心血,还有无数官员、百姓的心血。
“他是个好皇帝。”裴沐突然开口,而且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评价。
她凝视窗外,语气平静:“他每天只睡三个多时辰,白天黑夜批阅的奏章加起来能有一石之多。除此之外,他还要上朝,要亲自过问大大小小的事情。旁人都以为,他这样的皇帝必定奢华至极,但其实他也就是格外看重那座陵墓,他心里有点不服气,觉得自己比旁的国君、比以前的天子都厉害,那陵墓务必不能输给他们,所以是修得奢侈了一些。”
“但在其他用度上,他并不铺张。每日两餐,一荤一素,再加一碗糙米饭。中途饿了就随便用点什么垫一垫。有时太忙,饭也不吃,用两粒丹药就对付过去。”
“不爱绫罗绸缎也不爱装饰,成天就朝服、常服,再加两套便服,其余都没了。他其实挺喜欢吹埙的,有一次很喜欢一个名家做的埙,但因为太昂贵,他竟然没舍得买。我买了,原本想送他,可是他太烦了,总是惹我生气,我每次就都想,下次再送吧。”
“性格实在很糟糕,好好的话也不会说,总是动不动就生气,莫名其妙给人脸色,完了又觉得后悔,可拉不下脸道歉,就围着你转来转去,问你要不要这个、要不要那个。真是讨人厌,道个歉像能要他的命,就以为自己是皇帝,谁都要让着他。”
三师兄轻声说:“小师妹……”
“修为虽然高,身体却总有点小毛病。说我不爱吃苦,其实他才是不爱吃苦,所以我给他的丹药都特意加了甘草,乌梅饮也总是做得要更甜一些……”
“小师妹。”他加重了语气,坐直了身体,“不要哭了。”
裴沐直直坐在窗边,专注地望着窗外,泪水簌簌而落。
这个冬天很冷,处处都是积雪。但太阳出来了,春天不远了。
再寒冷的过去,也都过去了。
三师兄又叹了口气,犹豫片刻,自暴自弃说道:“算啦,如果你真的心疼他,想回去……那就回去罢。这么折腾一遭,看成锻炼身体好了。”
什么锻炼身体……
裴沐揩了泪,忍不住噗嗤一声。
“不了。”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小半张脸都掩在茸茸的毛边领子后,只一双眼睛沉静清澈。天光落下,正好照亮了她的眼神。
――尽管带着不舍和悲伤,但那是一种平静而坚定的眼神。
唯有真正下定决心的人,才能拥有这样的眼神。
“三师兄,我们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你们都在等我,而我也早已决定去走自己的路。而他,我和他……”
说到这里,裴沐停下了。
她望着窗外,整张脸都被阳光笼罩。
“我们的道路不一样。他是皇帝,有皇帝该去做的事;而我,就要去做那些皇帝不会做的事。我曾尝试过,以为自己能够和他一起,创造一个和平的、美好的国家,但最后我确定,他要的国家和我想的不大一样。”
“嗯,不一样……”
三师兄抱着暖炉,思考了一会儿。他慢吞吞地说:“唉,你们这些聪明人,一个个怎么都有这么大的志向?像我,被逼着经商,还有了成就,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更多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一下,眼神温和包容:“不过,如果是小师妹的事,我就愿意帮你。我反正没什么自己的想法,干脆就把你的想法当成我的想法,这样也不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裴沐也对他笑一下。他们多年交情,是没有血缘的亲人,彼此都清楚对方愿意为了自己拼命,因此更多感激的话都不必多说。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眼里浮起一层困惑:“三师兄,你说你被天子剑攻击,那一定是被他发现了……我清楚他的修为,必定是能将三师兄摁着揍的,怎么你还成功了?”
三师兄:……
“什么摁着揍……别以为你是我小师妹,我就不打你啊!今晚就投毒!”
他愤愤片刻,又换了一副得意模样,有些兴奋地说:“当时那把剑一出来,我就知道要糟,幸好甬道没关,我打算直接跑。谁知道那皇帝来得太快……唉,好吧,他的修为是比我要高那么一点点,我确实打他不过。”
“不过,我也料到了。所以我在去之前,就提前准备好了尸体,还准备好了化尸散。赶在皇帝露面前,我先把你丢进甬道,再用化尸散将那尸体烧得面目模糊、看不出个形状,正好能当面丢到皇帝面前。”
三师兄是用毒高手,说到这些东西就两眼放光:“那皇帝一看那具破破烂烂的尸体,当场就疯了,所以给我抓住了空隙。我掉头就跑,还哈哈大笑说这就是背叛六国联盟的下场,死无葬身之地!哇那场面,特别惨烈,特别有意思,我研制的化尸散果然特别厉害,我果然特别聪明……”
裴沐静静地望着他。她真诚地想:姜月章讨厌术士,说他们总是四处挑事,其实不是没有道理的。
三师兄说得眉飞色舞。
然后突然顿住。
“小师妹,你你你,你别哭了啊……好好,我知道我做得有点太过分了,那不也是没办法……真是,你别哭了啊,唉……”
*
二十日后,他们抵达了空桐。
这是大齐西北的一座城市,西边是崆峒山,北边是骊山,都是颇多神仙传说的名山。
空桐原本是怀国的边塞重城,在大齐统一后,这里自然而然也成了大齐的边境。从这里再往北,越过骊山,就是北胡的地方。
北长城也经过这里,向东穿越漫漫黄沙、起伏山脉、大片森林,构成了大齐的北部防御线。
其实北长城并非全部由大齐修建。各国原本就各自修有城墙,大齐所做的是将这许多城墙修缮并连接起来。
在北部防御线上,位于西方的空桐是相对最繁华的城市。
而它周边的山川,也天然提供了隐蔽的环境。
比如能布置阵法,隐藏下一个门派,和许许多多的人。
“张记”旗号的马车在城中官军那里登过记,便与商号的本地店铺取得联系,留在了空桐。
至于马车中的人,则继续往西,进入了崆峒山。
走在山道上,处处冰雪,霜风凛冽。但再经过法阵、进入宗门山谷后,就见冰雪融春。虽无春夏之景,却好歹算是能住得下人、种得了地,不算太冷。
山谷中已经有了俨然气象。
简朴的屋舍齐整干净,块块田地都是被精心打理的模样。耕牛卧在一旁,几个小孩儿围着空闲的农具摆弄,还有一群少年手握木棍,跟着人似模似样地训练。
见了裴沐二人,人们先是投来警惕的目光。紧接着,一部分人陡然激动起来。
“王上?”
“王上!”
“张大人!”
三师兄站住,清清嗓子,摆出似模似样的威严样子,训斥道:“说过多少次了,在这里要叫我张长老。我身边这位,也别叫王上了,以后都叫掌门!”
人们显然不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便爽快道:“张长老,掌门!”
而那些叫“王上”的人则是迟疑片刻,先去看裴沐,看她点点头,他们再恭肃道:“见过掌门!”
“好。”裴沐站出一步,“看见你们都在,我就放心了。今后前事休提,都作为崆峒派的一员,在这里安心修炼,庇护一方。”
“是!”
人群散去。
青山秀水间,三师兄得意一笑:“我寻的崆峒山,还不错吧?”
“岂止不错,分明是很好。三师兄,这七年里……辛苦你了。”裴沐说。
“这么见外?”他摆摆手,不以为意,“谁让你是我小师妹。我们从小就要好,昆仑派又只剩我们两人,当然要彼此扶持。好了,别说废话,你自己到处转转,有事却随便找那些绑了红色袖带的人问。我要去睡觉了……唉,真累,我真讨厌出门。”
他嘟嘟哝哝地,披着斗篷,迫不及待奔向了自己的住处。
裴沐莞尔一笑:三师兄是个懒人,但和她一样,他也是遇到了事便会认真做,有空时才尽量偷懒的那种懒人。
她也一路舟车劳顿,此时却毫无困意,就在山谷中到处转悠起来。
山谷中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所谓的“六国余孽”。
七年前,裴沐被六国联盟逼迫着,女扮男装去了昭阳城。在这七年间,她假装妥协、为他们做事,其实是将那些最激进、最和她对立的人,分散去当了大齐的官员,她自己则手握名单,只等时机合适,就将他们连根拔起。
但是,大部分组织,就算再固若金汤,也不可能人人想法都相同。何况,六国联盟并非真正坚固的联盟。
其中有不少人与裴沐类似,都并不真的憎恨大齐,也没有光复母国的志向。也有一些人,虽然嘴上说着“反抗”,其实心里充满迷茫。
裴沐用了七年时间,暗地里将这些人收拢过来,之后又安排他们去了三师兄那里。借着“张记商号”的名头,将这群人转移到西北边境。
用她积攒的金银财宝,还有三师兄贩卖药材、丹药得到的利润,他们顺利将这批人养了起来。
不仅养了起来,还顺带将路上什么流离失所的孩子、遭遇不幸的女人、被抛弃的老人……全给捡了回来。
没办法,这群人还有个特点:跟裴沐一样,都挺心软的,见不得别人太惨。
结果一来二去,崆峒山里就有了上千号人。
这要是白白养,那三师兄再能赚钱、裴沐再能炼丹,他们也养不起。
不过,这年头的人大多也很看重脸面、骨气,自己也不肯吃白饭。他们在这里耕田织布,勤勤恳恳地劳作,自己养活自己。
起初,裴沐并没有想好自己要做什么。她只是想要尽可能多地帮一些人。
但渐渐地,随着她为官、为政的时间延长,她有了自己的理念、主张,一个朦胧的想法萌芽,而她的计划也一点点完整。
她托三师兄,设法带这些人修行。她会不断研制丹方,交给他,而他负责将丹药变成利润,换来更多资源,好让山谷中的人安心修炼。
当年,三师兄很惊讶,问:“小师妹是要振兴昆仑派?师父泉下有知,一定能高兴得活过来!”
裴沐却说:“既然在崆峒山,那就叫崆峒派吧。我们不需要继承谁的历史,我们去自己开创历史。”
就这样,崆峒派诞生了。
而又过了四年多,直到现在,裴沐才真正踏在了崆峒派的土地上。
她看见属于崆峒派的人们,看见他们不算强壮、却足够健康的身体,看见玩耍的孩子、读书的女人,还有认真修炼的男男女女。
她看见兄弟姐妹,看见父母子女,看见情人夫妻,也看见气急败坏的老师在追逃学的坏学生。
在崆峒派,不分男女老少,谁想读书、修炼,谁就去做。
之前千金方的实验,也是这里的姑娘们站出来,说愿意冒着危险,去搏一个未来。哪怕她们根本没有真正见过她,她们也愿意站出来。
“……掌门,您就是掌门吗?”
裴沐的思绪被打断了。
她正站在一座小桥边,观察水流中的游鱼。这时,有几名少女靠近,脸上都带着兴奋的、又有点畏怯的表情。
她们期待地看着她:“您就是掌门吗?真好看,真威严,和我们想象的掌门一模一样!”
裴沐笑起来,温和地说:“看来我暂时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我很高兴。”
“啊……没有没有,我们早就说,不管掌门是什么样,都不会影响我们对您的敬重。”少女涨红了脸,有点着急地解释,“我们来,就是想跟您道谢的。”
“道谢?”
“嗯!我们以前都是一个村子里的,我是阿莲,这是阿翠,她是阿容。”最年长的那个姑娘,胆子也最大,说话活泼伶俐,“我们都是原本家里遭了灾,被父母卖出去的。原本在夫家,我们天天挨打挨骂……您看我眼睛上,这块疤就是被婆婆用火钳烫的。”
阿莲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但很快,她又笑起来。她笑起来很可爱,眼睛弯弯的,全是笑影。
“后来夫家被抓去做劳役,我们无处可去,差点被村里的男人给……幸好,这时赵姐姐救了我们,把我们带来了崆峒派。”
“赵姐姐?”
“啊,就是学堂的夫子,我们都偷偷叫她赵姐姐。虽然很严厉,但赵姐姐对我们很好,好像母亲一样呢。”
阿莲眨眨眼,突然紧张起来:“掌门,您千万不要告诉赵姐姐,我们说她像母亲……她其实就比我们大了五岁。”
旁边的姑娘弱弱道:“可是赵姐姐特别厉害,就是像母亲……”
“嘘!!”
望着三个姑娘各自生动的表情,裴沐忍俊不禁,笑出声。
“好,我不说。”她挨着摸了摸她们的头,“你们都在读书识字?修炼了么?”
“有的,有的!我们都很努力,也都用了千金方!”女孩儿们雀跃道,“那千金方是掌门改良的对不对?真的好厉害,吃了之后,肚子再也不疼了,打人也有力气了!”
“……打人?”
“对,我们要和学堂男孩子打架的!他们可讨厌,不过我们不怕,我们姑娘也能打!”
哦,原来是小孩子之间的事。裴沐点点头,语重心长:“很好,被欺负了、不高兴了,都别忍着,打回去。不过,自己也不能欺负别人。凡事都要讲道理。”
“是!”
“好!”
“我们都听掌门的!”
女孩子们高高兴兴地走了。
裴沐目送他们远去,这才回过身。她看向那头的树下:“出来吧。”
片刻后,那棵冷杉树下,走出一个人影。她身形修长,神情板正中带着一丝凌厉,眉眼间斜斜一道疤,破坏了她原本秀美的容貌。
“见过掌门。”她一板一眼地行了个礼,“偷听掌门训话,还请掌门责罚。”
裴沐走过去:“你就是她们说的赵夫子?”
“是。属下叫赵衡烟,出身赵国,过去也是六国联盟的一员。”她仍是一板一眼。
“六国……哦,原来是赵国的公主?衡烟,我听说过你。”裴沐恍然,若有所思,“听说你嫁给陈太子。陈国也曾是逐鹿中原的大国之一,若非被齐国灭亡,你现在很可能就是皇后。我还以为你必定恨我,怎么也在这里?”
赵衡烟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她沉默片刻,微微摇头:“陈国灭亡,乃是天意。至于陈太子……”
她抬起头,让面上那道长长的疤痕更加显眼。
赵衡烟平静地说:“掌门请看,属下面上这道疤,就是陈太子亲手所为。”
“那年陈太子求了有名的刺客,要他去刺杀齐王。宴请刺客时,他为了讨好那人,将弹琴宫女的双手砍下……那个宫女,是我的贴身侍女,从小和我一起长大。”
赵衡烟深吸一口气:“我听说之后,愤怒地前去找他,却反而被他用长剑在脸上划了一道。他还说,我若再有反抗,便亲手杀了我。”
“世人都说,陈太子诚心求那刺客去行刺,而刺客也回他以忠义,是可流传千古的美谈。可在我而言,他们……都只是一群畜生。”
“从此我便知道,再是如何尊贵的女人,也只是男人的附庸。我们或许可以借着权势,轻易夺走奴仆的性命,但对身边的男人,我们仍然无能为力。”
“所以我站在这里。”
她退后一步,跪地三拜。
“掌门,我看见你研制的千金方,就知道你不同于所有人。我希望跟着你,我想看一看……我想看一看,你能创造出怎样的世道。”
裴沐站着,坦然地受了这一礼。
她抱起双手,食指点着下巴――这是她思考时惯有的一个动作。
突然,她冷不丁问:“赵夫子,你以为我是要去推翻大齐的统治?去自己当皇帝?”
赵衡烟抬起头。她没有说话,神情却有点疑惑,像是在问:难道不是?
裴沐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扶起。
“起来吧。既然入了崆峒派,就按修士礼节即可,平时不必叩拜。修士的膝盖……不是用来跪的。”
她转过身,望向东南方――昭阳城所在的方向。
她的视野被山谷阻挡,被千万里遥远的距离阻挡,但当她凝视那个方向,她眼前倏然又浮现了那无数房屋、街道,那黑沉沉的宫殿,那宫殿里的灯火……还有那个好像永远都在忙碌的帝王。
“掌门……”
赵衡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掌门,那我们……究竟要做什么?”
裴沐对她一笑。
“我们要去当好一股‘活水’,不让这律法严谨的天下,因为太过严谨、太过求稳,而陷入停滞不前的泥泞。”
她语气温和沉静,却自有一股不容违逆的意志。
“至于具体要做什么……你之后跟着我,总会明白的。”
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仔细一想,却又像另有玄机。
赵衡烟皱眉思索,也不知道她自己想到了什么,那眉头渐渐舒展,神情也渐渐阔朗。
她问:“掌门,我们会救那些人吗?阿容,阿翠,阿莲……还有当初我那被砍了手的贴身侍女,我们会一直去救这些人吗?”
裴沐望着她的眼睛。
“如果不是为了救这些被‘律法’和‘大局’忽略的人,我们又是为了什么站在这里?”
赵衡烟躬身一拜:“属下遵命。愿为掌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裴沐点点头,对着远方淡淡一笑。
很好。
她最喜欢赵衡烟这样的人了――这么板板正正、严肃认真的可爱之人,最好忽悠,最适合抓来干活了。
裴沐,一名出身大齐中枢、出名长袖善舞的前任官员,如此欣慰地想。,,,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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