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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度文学 > 凌细柳舒檀 > 第一百九十四章 相认
 
安成侯赶到楚府的时候已近掌灯时分。

他谨记舒檀的嘱托,在与守兵交涉无果之后,带着家奴执意要闯尚书府。

这时候舒檀与方青墨也已收拾妥当,预备夜探尚书府。

纨素进来的时候,正与外出的舒檀打了个照面,她自知劝阻无望,便不再劝解。

"奴婢方才在府门外抓到一人,他声称有急事要见你。"

舒檀救人心切,哪里有功夫管外头的阿猫阿狗,摆了摆手便要出去。

纨素急忙追着问道:"主子,这个人先前在楚府做过管事儿,他说是为了六小姐的事儿见您……"

舒檀的脚步猛然停驻,扭头问道:"此人在哪儿,带他来见我,算了,你直接带路吧。"

纨素一路引着两人到了府外,转过两条巷子,方才看到一灰衣短打的中年男子在巷口来来回回走动,时不时地扭头看向远处。

见到纨素几分,男子的脸上露出几分欣喜之色。他连忙上前朝着舒檀作揖,不等舒檀问话,他便自报家门。

"小的名叫周生,原本是楚家采买的管事,后因犯了错被主子驱逐出府,幸的六小姐相救这才留得一条性命。"

舒檀见他说的头头是道,心头的疑虑不由淡了几分,他眉眼微动,却不曾开口询问。

只听周生又道:"这些年六小姐一直暗中接济小的,每月春鸳姑娘都会为小的送些钱粮来,前些日子春鸳姑娘偷偷命人送信儿来,让奴才向世子爷求救……"

听了周生的话,舒檀更确定凌细柳眼下处境不妙。

只是为何将消息送予周生?舒檀的目光落在周生身上,他想了想道:"你对楚家可还熟悉?"

"奴才虽不是楚家的家生子,但在尚书府也待了二十多年,便是尚书府有多少块儿砖奴才心里也是有数的。"

闻言,舒檀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喜色,他道:"楚府可有何暗道密室?"

周生皱了皱眉,想了想答道:"这我都不曾听过,不过楚府有一处禁地却是旁人无人踏足的。"

"你快说。"舒檀本有几分失望。但听到周生后面的话心下不由大喜,通常豪门望族的禁地都是掩人耳目,不少都是秘密所在。

周生道:"如今的兵部尚书府前身是前朝赵王府,后因赵王获罪家产查收之后被朝廷一番修葺做了兵部尚书府。奴才不久后便从下人口中听到一个传言,说是尚书府的西北角竹林里闹鬼,从前是赵王的一位姬妾被主母孽杀于此,因此人死的凄惨,是以冤魂不散……"

"带我去。"舒檀打断了周生的话,他已没有心思再听旁人将故事了。

前朝的赵王是皇帝的胞弟,极为得宠。是以这府邸也造的精妙,里头亭台楼阁,曲廊水榭,玉槛朱楯,千门万牖,却是很难辨别方向的。

好在有周生在,辩明方向倒是没有问题。只是楚府眼下被围的跟铁桶似的,无论是进出都不方便,原本周生的意思是待翌日天亮了,几人乔装成为楚府送新鲜果蔬的菜农直接从角门入府。

但是舒檀哪里能放得下心来,所谓夜长梦多,他生怕自己再一耽搁便误了大事儿。

一路上几人战战兢兢,甚至有几次周生差点儿就暴露了自己,好在都有惊无险地躲过了。

楚家的这处竹林距离楚惟深的书房倒是很近,由此舒檀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夜晚的竹林幽静地令人胆寒,尤其风过竹摇,树影婆娑,月光下犹似长发披散的女鬼。

周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在楚府待了这二十几年,唯独这一个地方未曾踏足过,往常也有些胆子大的结伴入竹林探险,但人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来之前也犹豫了许久,终究是抵不过良心的谴责迈入了竹林内。他正想着,猛的听到一阵"呜呜"的哭泣声,吓得张大嘴巴便要尖叫,却有一双手先一步察觉到他的意图,快速捂住了他的嘴巴。

这时的竹林弥漫着森然的恐怖气息,似笑似泣的古怪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周生的背脊一阵阵发凉,寒意从脚底心儿直往上冒。

"我放开你,你不要叫。"舒檀对周生说道。

周生点了点头,在舒檀放开他嘴巴的时候,他快速伸手再次将自己的嘴巴捂上。这声音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他怕自己真的会叫出来。

舒檀打量着这片竹林,淡淡道:"伯父,你带着周生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瞧瞧。"

不等方青墨答话,他举步便朝着正北方向行去。因为他发现这片竹林是围绕着院墙所建,竟是四面皆有,成为围合之势。

风如果吹进来,自然就会产生回音,这也是为何呜呜声一直不停的缘故。

周生等在原地,又是惊又是怕,他本想与身边的方青墨说上几句话,谁知对方冷冷一个眼神瞥过来将周生要说出口的话尽数噎了回去。

他正值崩溃的边缘,蓦然听到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惊得一把抱住了方青墨的腰,吓得瑟瑟发抖。

这时候耳畔传来了方青墨的声音,"怎么样?"

周生正要哭诉,却听到了舒檀的声音。周生立即放开了方青墨的腰,瞪大了眼睛看着身后的舒檀道:"你不是从北面进去的,怎么出来的时候是南面?"

舒檀粗了蹙眉,沉默了一下,才垂睫答道:"这竹林被人刻意布下了阵法,所谓的闹鬼不过是个幌子,里头被人刻意置了许多带孔隙的山石,风吹过自然就会发出怪声。"

听了舒檀的解释,周生惨白的脸色才好些了。

方青墨看了他一眼道:"这个阵法连你也不曾见过?"

"是。"舒檀神情不由凝重了几分。

听了舒檀的话,方青墨的脸色也难堪起来,舒檀的师从面具人,而方青墨与面具人在山上待了数年,便是这数年的时间他也渐渐得知面具人博闻强记,身怀奇技,再加上他数十年从南闯北的阅历,此人的智谋实在是当世罕有。连舒檀都没有见过的阵法,世上并不多。

沉默半晌,几人决定先入竹林探一探究竟。

舒檀再次入林的时候,轻轻咦了一声,随后便皱起眉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眉蹙的越发深了。

方青墨看了舒檀一眼问道:"怎么了?"

"我先前进来的时候林子不是这样的。"他脸色白了几分道:"我先前留下的记号都不见了。"

闻言,方青墨脸色也是一变,出现这种情形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阵法在变,二是,这林子里还有除了他们三人之外的第四人。

除了懵懵懂懂的周生,其他两人都猜测到事情的严重性。若是前者还好,只要寻出阵眼,破了阵就可以找到暗道入口。

若是后者,则大大的不妙,如此便是说他们三人从入了竹林之后便一直处于对方的监视之下,至于为何一直没有出现,或许当真便存了要将三人困死于此的意思。

一阵沉默之后,舒檀抬眼对上方青墨的目光,他道:"不如我们分开行动,一方若得消息,便已烟火作为信号。"舒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寸长的小竹筒递给方青墨,两人目光交汇之时,皆停了停,随即错开目光。

方青墨将竹筒接过,点了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你保重。"他瞥了一眼缩成一团儿,已是魂不守舍地周生道:"你带着他。"

舒檀立刻反对道:"不行,周生必须跟着你。"

方青墨看着舒檀,眸色深深,似有氤氲的雾气缓缓升腾,他垂睫道:"你带着周生,细细也交给你了。"

舒檀的瞳孔不由缩了缩。一脚踢在身后的竹身,"你自己小心。"

方青墨拍了拍舒檀的肩膀,两人算是做了别,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背道而驰。

舒檀带着周生小心地行走在竹林中,他仍旧坚持先前的做法,每走过一段路就会在主子身上留下记号。

也不知走了多久,舒檀仰起头看启明星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再次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而先前留下的记号也不见了踪影。

他的目光沉了沉,心知这会儿怕是连出去的路也没有了。

这时候,周生扯了扯舒檀的袖子开口道:"世子爷,不如我们先出去,明日白天再进来,白日也许容易些。"

舒檀听罢,先是不悦,静默了一瞬后,突然回头道:"唉!眼下也只能这样了。我们还是先出了林子再说。"

先前进来的时候是从北面入的,此刻出去只要径直朝南走便可以,他决定参照星象寻找出路,但是手上依旧不停地在走过的竹子身上做下痕迹。

这一次他竟然破天荒的走对了,他敏锐地察觉出竹林中的路径布设再次恢复到他第一次进来时的情形。

当他抬首远远看到大片月光的时候,他掩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不由动了动。

突然,身后刮起一阵凌厉的寒风,舒檀一脚踏在身侧的竹竿上身子灵活地跃起,一个后空翻轻巧的落在了地上。

目之所及,剑影如霜,方青墨正与一黑色的身影纠缠在一起。舒檀毫不犹豫地加入到对阵之中。

两人皆是当世难得的高手,合击一人,自然是不在话下。但是来人的功夫显然也不低,竟然可以在两人合力之下,走过百招儿,但终因技不如人,被舒檀一掌击在了后背。

黑衣人踉跄数步,方才站稳了身形,方青墨与舒檀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了中间。

舒檀不由问道:"你是谁?我留下的印记是不是你毁掉的?"

不等黑衣人回答,方青墨便冲着舒檀点了点头。

不久前两人提出分头行动,无非是说给暗中潜伏的人听。方青墨在与舒檀分别之后,发现并没有人跟踪,于是他转了方向悄然跟在舒檀的后面。

果然不出所料,他亲眼看到黑衣人在竹竿上动手脚。

当舒檀答应不再寻找的时候,黑衣人竟然改了阵法。为舒檀指明了出口的位置。

黑衣人看了舒檀一眼,只因光线太暗舒檀并不能看清楚黑衣人的神色。

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舒檀的耐性被他磨去了大半,他提剑便向来人走去,黑衣人连忙站起身抵挡,许是受了伤的缘故,舒檀制服他并未费多大力气。

"带我们破阵。"舒檀伸手抓住黑衣人的领子,抬首便要揭黑衣人的面颊。

"噗!"白色的粉末铺天盖地地袭来,舒檀的眼睛一下子便看不见了,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在黑暗中摸到一处怪异的纹路。

方青墨的视线同样陷入了空前的黑暗之中。待一炷香功夫后,两人的视线才渐渐清晰,月光下两人中间早已空无一人。

方青墨回想起刚才的情形,不由多看了舒檀一眼,却突然发现舒檀脸色有些古怪,仿佛陷入了深思之中。

"你没事儿吧。"方青墨抬手拍向舒檀的肩膀,舒檀却猛地弹了起来,手掌下意识地便做出抵挡的动作,待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是自己人。

舒檀抿了抿唇,淡淡道:"我没事儿。"

方青墨却是眸色微沉,看着舒檀的目光也多了一份怀疑与小心。

"我方才于暗中已瞧出了几分端倪,你们跟我来。"方青墨引着两人朝着"呜呜"声响最盛的地方,果然在那里发现了许多奇怪的石头。

他上前几步,俯下身子挪动了其中几块儿石头,果然四周的竹林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脚底下隐隐震动,模模糊糊听到机括转动的声音。

山石的后面猛然出现一处地洞,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大喜过望。

"快,我们快点进去。"方青墨松了手便要进入地洞,谁知他手刚落下。出口便快速地合上。

方青墨无法只得回身将方才自己推过去的大石再次掀起,地洞的出口果然再次出现。

"我先下去,你在上面等我。"舒檀说着便快速的跃入地洞之中。

见状,方青墨的神色变了变,他看了一眼周身,厉声道:"你,过来,将这块儿石头抱着。"

周生本就有些害怕方青墨,得了他吩咐连忙赶了过去,听话的将石头抱着,谁知道方青墨刚一松手,石头便重重地朝着周生压了过来。

周生涨红了脸色,咬牙道:"救、救命……"

"没用的东西。"方青墨冷喝一声,连忙伸手将巨石撑起。

周生逃过一劫,不由舒了口气,见方青墨一脸的怒意,他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又道:"我、我再试一次。"

方青墨看了他一眼,这次又小心地配合他。周生终是抵住了巨石的压力,他涨红了脸冲着方青墨使了个眼色。

方青墨会意,脚下生风,猛地一窜便跳入了地洞中。

与所有的暗室如出一辙,这条暗道没有丝毫的新意,依旧的潮湿、冰冷。

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突然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容不得丝毫迟疑,他加快了步子,转过一道儿石门,他果真看到舒檀与一群人扭打在一起。

他眯起眼睛瞧了舒檀一眼,微微舒了一口气,便趁着众人不备快速将周遭的暗室巡索了一遍儿。

找来找去也未曾见到凌细柳,在路过一处暗室门口时,他看到床榻上躺着一月白色罗裙的妙龄少女。

少女平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寂静若死。

若不是察觉到她微微起伏的胸口,他当真以为床上躺着的是个死人。

他只看了一眼,扭头便要走。

谁知床榻上的人却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轻轻地碰撞,仿佛是由一种神奇力量的牵引,方青墨的心好似被一双手紧紧地抓着,牵引着他迈入了暗室。

房间里很安静,并不是说听不到外面的刀剑声,可是当方青墨的脚踏入房间的那一刻他便觉得时间仿佛都静止了,耳畔所有的喧嚣都已远去。

方青墨的脚止步于床榻三步之外,两人静静地对视着,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蓦地,少女的眼角流下一串晶莹的泪珠,沿着鬓角流入耳廓。

"你、你是谁?"方青墨的目光再次落在少女的脸颊上,他确信自己并不认识她,可是莫名的熟悉感令他忍不住靠近。

少女终于动了,她虚弱地伸出手臂,抬起手腕遥遥地朝着他的脸颊拂来。

方青墨鬼使神差地上前了两步,他半跪下身子静静地看着少女。

少女冰冷的手指触上他光秃秃的下巴,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话又说不出来。

方青墨的目光一转,这才看到少女脖子上深深地两道儿勒痕,他的瞳仁不由缩紧,心里一阵抽痛。

"大、大胡子叔叔……"少女的声音嘶哑地近乎百岁老者。艰涩而破碎。

方青墨猛然站起身,不觉往后退了一步,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你到底是谁?"

少女的眼睛里慢慢溢出几分笑意,在泪水的映衬下愈发的清丽逼人。

她的手指指向她的下巴,仿佛是惋惜道:"你不是说男子有了美虬髯才显男儿本色吗,为何刮去?"方青墨虎躯一震,眸中闪过挣扎之色,仍旧是疑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少女见方青墨依旧是拒人千里的模样,漂亮的桃花眼中露出几分哀伤之色。

"大胡子叔叔。你还记得细细在七岁生辰时伏在你耳畔说过的话吗?"

临到此时,方青墨的身子已是抑制不住地颤抖,眼睛直直地盯着少女。

少女唇边蓦地凝出一朵儿笑花,她睁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俏皮地看着他说道:"大胡子叔叔,待细细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做新娘。"

"丫头,真是你!"本是七尺昂藏的英武男子,此时却颤抖如风中落叶,他猛然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凌细柳仰躺在床榻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风中的黑翅蝶,被风雨打湿了翅膀,依旧不肯服输。

过来半晌,方青墨回过身来,脸上挂着疏朗的笑意,唯有一双眼睛红彤彤。他知道此地并非是说话的地方,俯下身温柔地将凌细柳抱在怀中。

探头朝外面瞧了瞧,见舒檀依旧与人苦战,他便想着先将凌细柳带出去再回来营救舒檀,他脑海中浮现起方才在竹林中的一幕。嘴角不由扯出一抹冷笑,说不定对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拯救。

方青墨抱着她便要逃走,怀中人却突然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冲自己摇了摇头,方青墨不禁蹙眉表示不赞成,凌细柳却突然伸手抓住了门框执意不肯走。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凌细柳重新放回到床榻上。

匆忙一瞥间,舒檀已瞧见了方青墨怀中虚弱的少女,见她羸弱至此,他不由自责,都是自己来的太迟了。

正想着,突然斜刺里冒出一支剑,他连忙抬臂去挡,对方力道之大,竟令他连退三步,重重撞在了身后的架子上。

"吭!"一声剑吟,携雷霆之怒,万钧之力,瞬间击飞了数人,鲜血四溅而出。

这才是真正的凌家剑法,没有丝毫花哨,快如闪电,动如蛟龙,静如泰山,不动则已,动则如山,剑剑致命。

凌细柳伏在门边,静静地看着,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眸中却是泪水涟涟。

十几年了,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凌家剑法。

此时,胸中激潮澎湃的何止凌细柳一人,立在一旁的舒檀同样心潮难平,他既是兴奋又是惊疑,兴奋的是他终于再次见到了这不世出的绝世剑法,惊疑的却是这剑法并非是他第一次所见。

许多年前的一个深夜里,他曾亲眼见到另外一人使出这套剑法,激烈处如虎啸龙吟,静持时又似流风回雪。

一套剑法,不同的人使出来却是不同的效果。

舒檀的心头涌起千头万绪,以往的许多事情似乎都被自己忽略了。

他怔怔不知所以,突然感觉到一双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那双手纤细如葱,指节玲珑有致,粉嫩的指甲闪烁着珠贝一样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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