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矢志走后,元钺忧思愈重,现如今朝野之中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存在,才能把这败仗说成胜仗,才能不顾那八万五千将士的姓名,让元洵这样的忠良灭三族,而慕容矢志这样的罪臣张扬跋扈!
难不成事逍遥阁在搞鬼?谢玄为人狡诈,不择手段,如今这南梁在朝中安插了多少“能人巧士”还真是不得而知!
他将韵霜夫人送来的血书埋在院中的梅花树下,韵霜姐姐小时候最喜欢梅花,获罪之人不得设排位,只能对月祭拜,一杯清酒洒下无限哀思……这么多年,他忍辱负重,不争不抢,绝不是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李长生,我要上一趟琅琊山!”元钺边咳边说。
“殿下此去是要……”
“烧了那逍遥阁!谢玄一日不除,我大渝便一日不安!”酒杯落地,掷地有声。
李长生本想劝阻,可见他一脸决绝,就知此事不做,难解他心头之忧患,只怕是日子久了,对他的身体更加不好,只得点头答应。既跟了这个主子,便至死相随。
翌日夜里,元钺领着一众将士上了琅琊山。有小山童在半山腰迎接:“敢问先生半夜来访,所谓何事?”
元钺冷笑:“你家阁主坏了江湖规矩,本王自是兴师问罪来了。”
小童大惊,慌慌张张向山上飞快跑去。
夜半,寂静的山岭火光冲天,山涛震栗,白鸽哀鸣,一轮血月高挂苍穹。
被李长生和元钺二人一齐重伤的谢羽抱着三岁的小师弟,领着阁中弟子择小路撤离。
元钺一行人沿着山间回廊来到藏经阁处,道心身着麻衣孝服,抱琴坐在阁前,似是静候着他们的到来,与往日嘻笑风流的样貌不同,今日的道心一身仙风道骨,满眼轻冷,如水似月的微微笑着。
山风呼啸,元钺持剑立于藏经阁前,嘴角挂着咳出来的血,朝道心揖一礼,道:“前辈,真是把好琴,敢问叫什么名字?”
“天鸿琴。”道心扬声:“阁下曾于我阁上捡回一条性命,奈何恩将仇报,陷这清净的世外之地于血灾之中?”
“呵呵!前辈说笑了。”元钺冷笑,“清净之地不清净,世外之地非世外,贵阁既然搅得俗世风云,便要担得这世间险恶。”
道心闭上眼睛,长叹一声:“本是济世救人解惑答疑之地,奈何成了沙场杀伐的源头,是我道心的罪过!”
“前辈明察,既然如此,还要挡晚辈去路么?本王且问你,谢玄在哪里?”
“谢玄,已经死了。“
“死了……呵呵,居然死了。”元钺看着手中的剑冷冷笑出声,因为没能亲手杀了他,而倍感失落,“不过,就算谢玄死了,本王也不能留你逍遥阁!“
道心却道:“我道心,本就命不久矣,愿以这把骨头跟阁下一赌,要是我赢了阁下,便请阁下高抬贵手。人生须臾,书传百世,若是真烧了,实在可惜。”
“正好,本王也有心与前辈一试。”他有咳了一声,抹了把嘴角的血迹,抱拳,“那便请前辈赐教了!”
说罢,元钺像是瞬移一般突然出现在道心面前,手中鬼剑青光微闪,已是抵在道心的脖颈的动脉处,但他却没有下杀手,而是停在那里,静静看着道心。
道心微微一笑,轻闭双眼,纤长的指尖一在琴上一扫,那声音里带着内里撞在元钺的心口,哇得一口黑血喷涌出,元钺倒底地不起。
李长生欲要上欲帮忙,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被这山间不知何时聚集起来的瘴气堵了经脉,已是动弹不得。
元钺昏了过去,又仿佛睡了过去一般,身体周遭有一股极柔又极刚的屏障包裹着自己,一股暖流涌五经八脉,眼前是迷迷茫茫一片金光,既觉得畅然,却又使不上力道,肉身似乎在这片暖光之中消融,只剩下魂魄,虚浮于空中。
李长生等一杆旁人却只看见元钺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而髯发皆白的老者不过是慢吞吞弹着一首普通的曲子罢了。
谢羽等各种弟子闻琴声而止,惊讶地望着远处山崖之上火光之处。
“阿羽师兄,这是天鸿琴的声音!”
阿羽皱了皱眉,望着远处山崖之上的藏经阁,眼中满是悲伤。
山崖之上,元钺沉浸在琴音之中,如梦如幻,一夕之间,仿佛听见道心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心阻不了阁下去路,只是此一去,便是再无回头之路。至于我道心,入了俗世,犯了杀戒,引来阁下要灭我逍遥阁,我道心也便也无颜面再当这阁主。阁下身中剧毒,道心愿以命续命还了孽债,只望阁下此去,能心怀德怀仁,休要忘却初心,也饶过我逍遥阁弟子!这琴是大渝之物,今日,我便还与大渝。”
等声音止,元钺感觉从梦中醒来似的,方才五脏六腑都在灼烧一般,现在竟然觉得一身轻快,一点都不疼了。
睁开眼,看见众人一动不动地瞪着自己,一脸悲痛、毁恨、惊讶……什么表情的都有。再回头望那弹琴的道心,竟然已是须发皆白!
只见道心放下琴,慢慢站起来,冲元钺惨淡一笑,踉跄着转身,缓缓走下黑暗的山崖去,他脚步虚浮,似乎是用尽了毕生的修为。
过了好一阵,等那瘴气散开,众人才又能动弹了,元钺朝前走了几步,蹲下低头看着道心留下的琴,发觉琴上还摆着一块玉阙,细细一瞧,上刻一个“漓”字,他立即反应过来,这就是陈庆余口中他那位被抹去名字与痕迹的那个大渝皇叔,元漓!逍遥阁的前阁主。
元钺苦笑了一笑,李长生不明所以,问道:“殿下笑是何意?”
元钺道:“六根清净,无欲无求,独善其身,终究不是皇叔所愿。世道再乱,人心再恶,择明君而辅国,挽狂澜于乱世,这才是皇叔的愿望。”
“要是没有明君呢?”
“那就成为明君!”
回到泰州城时,喜儿已经不告而别。回到玄甲军营的她,心已然还留在北边,留在元钺的花房中。梦中见到了雨中泪流满面的元钺,浑身是伤地站在远处,朝自己伸出手,轻轻唤道:“喜儿,过来……”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看见梦中那人,居然正坐在自己床侧,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
“你……”她撑着坐起身来,不知为何,竟没有感到恐惧,而是淡淡的欣喜,“殿下怎么来了?”
元钺伸出手,纤长的五指轻轻抚上她的面庞,月光透过窗口照在她的面庞上,是那样柔和,那样淡素、清美,他像是抚摸着稀世白玉那般用指尖在她的面颊上轻轻摩挲着,脸上带着凄苦的笑,缓缓道:“那几日,我呆坐塌上,一直在想,为何这世间如此丑恶,为何人会如此贪婪,为何一再的退让换不来一丝良心的反省,为何忠良与仁慈总被肆意践踏,为何自私与伪善横行世间。”
“殿下……”
“嘘。”元钺用拇指尖堵在她唇上,他双唇颤抖着,一行清泪从他眼中滑出,随后他低首,缓缓吻上她的唇,并无辗转缠绵,只是轻轻地,冷冷地,吻了一下。
喜儿本能地闭上眼,心底那强烈到要跳出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让她忍不住想要流泪,待她睁开眼,唇前消散了他的气息,塌前消失了他的身影,空留一窗月华,一床琴,黑漆丝弦,静默无声。
窗外响起他的声音:“这琴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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