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方汀第一次直面死亡,然而这个死亡并没有来临。大家都赶到以后,或许是由于过于有生机的冲突,老太太又安然无恙了。就像往常那样。
“你确定现在就要回去吗?”车里,方汀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打断了正在努力诉苦的Vivian.
“嗯,回去了。”对方回答,“这种演一次就可以了。”
“嗯?什么叫演一次就可以了?”方汀不解。
“我中考的之前,他们也曾演了一次,说是特地来看我。这是我生命中唯一一次,他们强调为我做的事情。”
“哦,或许是发自内心的?”方汀安慰。
“呵呵。”对方一丝冷笑,“你知道吗?我现在还记得那天。正好我不知道为什么再次头晕,蹲在门口,感到天昏地暗,后来腿也不舒服,不知道当时怎么了,腿里面像是有个东西。那时候小很担心,就和这些大人说了,也和这个专程在我中考之前来看我的外公外婆说了,像撒娇一样的,像别的小孩那样。”
“哦,然后呢?”方汀追问。
“然后你才怎么着?当着我的面,索性眼都不演了,说,我最讨厌小孩身体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了。”
“啊?怎么会这样?你不舒服,难道是你自己愿意的吗?”
“然后我就看穿了他们,就是把我们当成投资一样的,其实他们心里完全没有我,但是又觉得,这孩子以后可能有出息,所以演了一下,给我看,可惜并没有演的太认真。”
“唉,真是无法理解啊……明明是一家人,怎么假惺惺的。”
“对,这个词真好。假惺惺的。他们一直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聪明还是傻。专门对待小孩子这样。就像是一种家族传统。”
“无语。”
“所以啊,我这样演一次,也算是仁至义尽。这就是我们这个家族的情感循环吧。没有什么真情,也没有什么仪式感,一切都像开玩笑一样。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她像是平静了下来,“像野草一样,在这个地球上存在过。”
“你这么一说,感觉好荒凉。”
“那有什么办法呢?不过仔细一想,这个地球上,谁不荒凉?都是孤独的,来走一遭。”
“也是啊。”方汀感叹道,回想着自己这并不丰富的阅历,也见证了很多人的离开。“仪式感也没什么好的,人都走了,有什么用?活着的时候开心,用心无愧就行了。”
“对啊。而且人家的生命,实际上是很有质量的,你知道吗,这几年啊,我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每个人都有一个账本,情感也好,钱财也好,进进出出,只不过,我没有遇到真心愿意投资我的。现在呢,看开了这一切,也拒绝再被当作无偿提款机,反倒还挺开心呢。你想啊,他们本身客观来讲,在社会上,也没有任何资本和能力,我既然实际上并不欠他们的,也就没那么大离别的痛苦了。相反,他们把心放在哪里,给谁最多关爱,谁去回报他们感情就好了。我哥哥享受了这一切,现在在回报,话说回来,这个家庭,如果没有我,其他人都在一个正常的循环中,还是不缺爱的。”
方汀苦笑了一声。
一个家庭的外孙女,女儿,就这样完全活成了局外人。
“嗯,有道理。是债。没有感情也好,也不会因为分离而痛苦不堪。”
“你知道吗?我哥哥,特别的搞笑。”他说着,再次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怎么了?”方汀回想起病房里他哥哥的表情,追问道。
“我也表达过自己这样的消解方法,他可倒好,反而开始觉得他自己又吃亏了。这样一来,他岂不是欠了感情债最多了?这是他不愿意面对的。所以他觉得自己吃亏了。”
“啊!”方汀震惊。
“他就是那样,总感觉自己吃亏了。而且生怕自己和家里这几个人计算不周吃亏。”
“这...”
“他就是这种人。不禁细看,还真是盯着他思考,这个人的思维模式,小肚鸡肠,还真是会绝望啊。一丁点男人的样子都没有的。”
方汀摇了摇头,完全无语。
“所以我也就很少和他说什么话了。没有价值,全是负面的,而且没完没了,有的时候抱怨身世,就像祥林嫂一样。”她不屑一顾地说,“不论怎么劝说,都能把你一次次带进阴沟里。”
“太可怕了。”
“你知道吗?他说,这叫病人和病人之间交换心得。”
“就不能想一点阳光的吗?总聊负面的,对身体也很不好吧。”
“是啊,你知道吗,最初那几年,我还没有看清他这个人。再加上刚来这个大城市,看什么都新鲜,所以也没有兴趣听他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而且那个时候也有个男朋友,那个男的,对我百依百顺,无微不至,每天和我的发小闺蜜探索这个新世界,每天心情都是特别好特别阳光充满希望的,也就没有什么心思和他们打电话聊天回到那个深渊了。但是你猜怎么着?”
突然她颜色一变,有点狡黠。有有点像是不屑一顾地嘲笑。
“他们轮番轰炸我,给我打电话,说是关心我,却并不是真正关心我。哥哥说你难道是个野孩子吗?”
对方说道。
“那他们是想干嘛啊?”方汀对这个行为也十分不解。
“我开始的时候没多想,现在才明白当时他们心情。在他们心中,我是一个刚毕业没出嫁的女孩,有着很大的经济价值,他们是生怕在我嫁人之前不能捞一笔。”
“天呐。”
“我那个时候,每天工作已经精疲力尽了,但是他们的电话总能让我彻底被抽空最后一丝精气神。但是男朋友说,每次我接完电话,整个世界都灰暗了。他就像一定要把我拖回那个黑暗的世界,哦,对了,主要还是借钱。”
“借钱?”方汀感觉无法理解。“可是他不是比你大吗?应该先工作了,差你那点毕业生的象征性工资吗?”
“呵呵。”对方又是一丝冷笑。“你知道吗,借钱的方式,还很好笑呢。总是扯一大堆,说一些我们童年的黑暗往事,尤其是我们受到的虐待。那时候我一个人在这个大城市,也无亲无故,只有一个趾高气昂的发小,我还要服务她,感情也是很需要的。就每次被他带节奏,然后结果就是,被他弄得精神几乎崩溃,然后他就会提出借钱买房的事情。那个时候啊,那个男朋友很久后说的,你有没有发现,只要你稍微一有点钱,就会被你哥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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