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回梅子嫣。
“嫣儿对山川地理也有研究?”从梅姑娘到子嫣到嫣儿,公子恒清直觉觉得他与她已经更进一步。
“是啊,一座山如果有矿脉,有时候只需要观察山上的植被,某些物种的分布、走向,便知道矿脉的走向如何,比如铜矿之上会长大片的苜蓿,还有银矿,它的矿石……”她滔滔不绝地说到这些,恒清惊叹之余自然不会傻到觉得这丫头单纯是在卖弄自己的博学,不过她所说的,他并非不心动。
“东方家最近有人上报,说近郊农庄所在的山上发现了矿石,可是山很大,要把矿脉找出来,谈何容易?不知嫣儿可否帮在下这个小忙?”
梅子嫣这时面有难色,“嫣儿才疏学浅,怕是不胜重任,纸上谈兵容易,身体力行却是极难的。我们不谈这个了好吗?说多了有些烦闷。”
恒清手中的纸扇子轻轻扣了扣桌子,“嫣儿约恒清出来,自是有要事想说的,嫣儿已经抛出了诱饵,恒清如今上钩了,知不知道恒清要付出的是什么?”
“嫣儿想跟恒清攀门亲戚。”她巧笑嫣然。
“哦,”他也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内,“莫非嫣儿看中了在下?”
“嫣儿出身寒门怎敢高攀?嫣儿想认一个妹妹,可是这个妹妹有桩心事未了,还请恒清成全。”
恒清的笑容渐渐冷却,“是谁?”
“东明。”她正色道。友谊牌已经打完,是时候谈谈生意了。
“你知道了什么?”
“令尊东方铭年轻时在外处处留情,曾将一落难的官宦女子始乱终弃,那女子生下一女,千辛万苦带着孩子到天都寻人,你的母亲,一等侯的正室瞒着东方铭将这两母女赶尽杀绝,东明的母亲死前最大的愿望便是要见负心人一面,她对东明立下遗言,死后要入东方家宗祠。东明成为孤女,被寿王收养到了慕程身边,你本来就知道此事,只是以为当初那女孩已经随着母亲死去,可是第一次见到东明出现在慕程身边时,她项上戴着的红玉便告诉你,这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你于是安排与她见面,东明念及母亲的遗愿,于是违心地成了你的一粒棋子。上次溪山草阁的暗杀,想必就是她给你的提示。”
“啧啧,真不错,”东方恒清赞美道,“嫣儿,你神通得可以到月老庙摆摊子算命去了。”
“嫣儿只是在想死者已矣,恒清宅心仁厚,怎会不让一缕无主孤魂入宅?更何况,东明的娘亲的确是令尊的人,什么是虚名,什么是实利,难道恒清会分不清楚?而且,东明已经是一步死棋,将要被弃的子,恒清还不舍得割爱与子嫣吗?”
恒清笑出声,“本来是弃子。可是嫣儿一开口要,又成了活棋了。恒清在想,区区一个侍女也要劳烦嫣儿大费周章地谋虑,究竟是为了什么?”
梅子嫣喝了一口茶,润润喉,才说:“与东明相识一场,本来日前溪山草阁的事我也有怪罪与她,可是后来知道了原委又恨不起来了。但是恒清也知道,绥德世子远不如他看起来那般温文尔雅,他一旦起了处置东明的心,那是谁也阻拦不来的。姐妹一场,不忍见她有着凄凉下场,所以特来求恒清公子成全。”
“她认祖归宗后,嫣儿岂不是也是我恒清的妹子了?”他笑道,“可是嫣儿岂会不知,恒清看嫣儿从没用兄长的眼光看待过,嫣儿的诱饵不够,不如考虑加码?”
“加码?你要什么?”她笑得烂漫。
“你。”
梅子嫣摇头,“家中已经把嫣儿许人了。”
恒清有些意外,也有些失落,只是脸上笑容不改,“一日未嫁,口头承诺也只是承诺而已,只要嫣儿首肯,其余的事交给恒清即可。”
“恒清府中姬妾还不够多?”她笑眯眯地给他倒茶,他不失时机地握住她的手,温柔一笑,情意绵绵,道: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什么是逢场作戏,什么是情真意切,恒清还分得开。”
梅子嫣任凭他握住手,心里头早就把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恒清错爱了,家中家规甚严,再说夫婿是堪比绥德世子那般清风朗月的俊逸男子,嫣儿只能说一句与恒清相逢恨晚……”
她想抽出自己的手,可恒清硬是握的紧紧的,略带伤感地说:“嫣儿真是不怕伤了我的心?”
“恒清红颜知己遍天下,岂会独缺嫣儿一个?对了,前日修文公子找过嫣儿。”她突然冒出这一句,东方修文是东方恒清的堂弟,深得族中长辈赏识,也很有经商的天分和手段,声望才干直逼东方恒清。“他的消息真灵通,想买我手中药山,可是我拒绝了。那是别人送与我的东西,我不卖!”
恒清眉头一跳,只听得她对他笑笑说:“可是,我愿意送恒清一座药山,反正我只是行医的,又不经营药材买卖,再过几个月便要离开天都;倒不如作为对公子的谢礼,也可以成全东明妹妹认祖归宗的心愿,恒清觉得如何?”
恒清身子前倾,目光锁定梅子嫣的凤眸,他很想看看这双眼睛里潜藏着的是怎样的一种心思,可是她褐色的眸子平静如水,带着笑意迎上他的探究疑惑的视线,他握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却抚上她冰肌莹彻的香腮,手指在她唇边流连不去,暧昧的气氛静静地蔓延开去。梅子嫣的表情也没有变,只是伸手拉开他放在她唇边的手指,他转而轻轻地捏起她的下巴,笑道:
“嫣儿,如你所愿。”
近在咫尺的朱色樱唇透出釉色光泽,他突然很想去尝一尝,它是什么味道。
身后那道愤怒的视线,由于演戏演得太投入了,梅子嫣无暇发现,更不要说此时打算假戏真做露出本色的恒清了。直到一样物事破空而至恒清的侧面时他才反应过来,抬手一弹指本想把这小小暗器弹开再去看偷袭的人是谁,不料这暗器竟然是一只薄胎茶杯。
他一弹指,震碎了茶杯,想不到薄片裂开,有两片竟是直接地往他脸庞上飞去,他急忙侧身,那薄片险险地擦着他的脸而去,一个旋身跃起,他伸手一抹,指上竟是沾了血。
他又惊又怒,要知道他平日何等爱惜自己的皮相,如今无端被伤,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他望着负手走到面前面色晦暗阴沉的慕程,怒道:
“世子出手伤人,是不是该给本公子一个说法?”
不料慕程居然对他的恼怒置若罔闻,径直走到梅子嫣面前,瞪了这个一脸茫然无知的女子一眼,手一伸把她一把扯过来,她险些站不稳堪堪跌入他的怀抱中。
“柿子!”她吃惊地看着他乌云密布的脸,他拉着她就向芙蓉帐的大门走去,东方恒清哪里试过被人这样半路杀出目空一切地抢走佳人?哪怕不是为了佳人而是为了面子为了维持风度他也不能忍受慕程的举动,他一手抓住梅子嫣的另一只手喝道:
“你放开嫣儿!”
嫣儿?叫得还真是亲热……慕程顿住脚步回眸看他,墨如漆深如海的星眸带着点点寒意,“你放手,今日我不与你计较,日后,别招惹她!”
东方恒清脸上的那道血痕让他此时的面容儒雅尽失,他嘲弄地对慕程挑衅一笑,“世子连区区一个尚书家的小姐都看不牢,也难怪你此时紧张。怎么,见不得嫣儿对本公子有意?”
话音刚落,脸上已经中了一拳,东方恒清也不是吃素的,当下即刻放开梅子嫣,袖中亮出一柄光寒如水的短剑朝慕程刺去,慕程冷笑一声把梅子嫣拉到身后,这一瞬间东方恒清如游龙一般,身形往来如电,瞬息攻出三招,慕程闪身避过,手指扣动,在他的剑背上连弹几下震偏他的剑锋,顺势一掌击中他的左肩,东方恒清身子撞上银柳高台,花梨木雕花镂空的高台顿时“轰”的一声坍塌一角,他的短剑脱手而出向慕程掷了过去,慕程伸出右手两指准确无误地夹住剑锋,正要用真气灌注剑身,反手刺去,忽然听得楼上慕渝大喝一声:
“三哥,不要!”
腰上忽然一紧,有人在身后死死地抱住他,“柿子,不要,你的伤还没好,不要这样,不值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手中的短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回身便看见梅子嫣煞白的脸紧张的眼神。
慕渝匆匆赶来扶起东方恒清连声赔礼,东方恒清恨声道:“此事我断不会就此罢休,你等着皇上下斥旨吧!”说完拂袖离去。
梅子嫣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欲言又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舍得?”他冷冷地看着她,“看来我枉做小人了。梅子嫣,他走了你有这么失望吗?你怕是不知道东方恒清府上十天半月就死一两个侍妾尸身都是被随意丢到乱葬岗的吧?!”
她怎么会不知道?正是知道东方恒清和他老爹东方铭都是同一副德行,表面上是谦谦君子暗地里道德离丧,知道东明即使愿意当他的棋子也是与虎谋皮无法得偿夙愿的,才想帮她这个忙。如今被慕程一搅,本来明朗的结果此时变得扑朔迷离了。
恼怒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可是此刻,为着慕程的这句明是气话实是警告的话,她的心变得柔软起来,望着慕程浅浅一笑,上前握过他的手,低声道:
“好了,是我不对,害你担心。世子大人不要生气了,嗯?”
带笑的明眸轻柔的话语,他的心忽而漏跳两拍。
疯了,慕程你一定是疯了,他对自己说。
他忽然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向外走去。
梅子嫣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掠过一抹看不见的失落。
“三哥,你去哪?”慕渝大声喊,慕程似是听不到一般,径直上马离去。
“他应该是进宫了,四公子,麻烦你跟上去看一看。”梅子嫣轻声说,摊开刚刚握过慕程的手掌心,上面一抹嫣红,血色依稀。
他被那柄短剑伤了手竟然也不知疼。
乱,今日真是混乱极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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