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消息后,心底绷紧的弦终于松懈下来,蓦然发现自己背上已经汗湿衣衫。我赌对了,关在地牢里的并不是慕程,只是一个声音和他略微相似的人而已。他要把慕程当做谈判议和的筹码,自然不可能这样对待他。
他不过是想试探我,究竟我对那些事情知道多少而已。
缓缓把身子沉入撒满了嫣红花瓣的浴池,热水刚好到了我的肩上。
赫连越走了。
此去可能再不能回来。
或者说,我不可能再在这个地方等待到他的回归。
我一天天地等,等久盼的佳音。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连我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个狼心狗肺的女人,赫连越对我万般是假惟独有一样是真的,那就是他很在意息阳的存在。他对一个女人的爱意深不见底,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我,我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偿还这种带着蒙骗的爱。
半个月过去了,我终是等来了这一天。
白芷说要见我。
我到了玉坤宫,里面空荡荡的只余我和她二人。没有客套没有多余的伪饰,她一开口便说:
“国主三日前在距离沥城二十里的乌蒙平原遇伏,有人在乌蒙设下了阵法,劫持了慕程入了阵,国主领兵追击不慎被困在阵中。设阵的那人你可知道是谁?”
“皇后以为息阳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我嗤笑,“皇后一根金针锁住了息阳的记忆和光明甚至是性命,我如何能比得过皇后。”
“你知道本宫最讨厌你什么吗?”白芷从高高的凤阙上走下,走到我面前,站定说:“工于心计,故作潇洒,明明是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不爱的人,却从来不放手,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人。你不过是个普通妃子,可在你心里这世间无人能比得上你尊贵,因此你的自私,你对别人的伤害都是理所当然的。你欠下的别人的情,也是不用还的……”
“今日皇后是想代某人催促息阳还情?”我笑了,“愿闻其详。”
“你不担心本宫会对你不利?”
“难道息阳有能力反抗?”我说,“皇后不要忘了,国主亦是息阳的夫君。息阳并不是第一次为国主解忧。”
“我不相信你。”白芷毫不客气地说,一击掌,两旁帐幕后埋伏的人冲出来把我制住,我安安静静地不说话,被扭到身后的手臂断裂般痛,白芷说:
“那阵法名为九龙潜渊阵,东庭刚承袭宣阳王爵位的司马星南从小研习奇门遁甲之术,据说此人精通此道,兵法上行军布阵在当世无人能及。本宫担心国主有任何意外,所以麻烦息夫人安心地留在安全的地方以待国主平安归来。”
我被扔进赫连越曾经带我去过的那个地牢里,不知道还是不是那间囚室,沉重的铁链锁着我的双手双脚,我瑟缩在墙角的干草堆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
在囚室中呆了两天,我想了很多很多。
越迫近真相,我反而越加迷惘。
我到底是谁,这个问题重要吗?理智告诉我,很重要。人不能生活在一种谎言之中。
如果我不是宠妃息阳,而是那据说已经死去的梅子嫣,我有自己的亲人、朋友、爱人。可是记忆没有了,我会是那个慕程口中兰心慧质聪颖过人让人爱恨不得的妙手神医吗?不要说医理处方,就是简单的一株植物我也不知道它有何药用。
如果我永远都找不回自己的记忆,带着梅子嫣的这副躯壳活着,还有被人爱的资本吗?那些一生一世的誓言,到底是属于谁的?
当白芷再一次站在我面前时,我不紧不慢地对她说:
“你是想要把我带到乌兰平原把我高高悬挂在旗幡之上,或者还给我放点血什么的,来逼迫屹罗大军或是司马星南交出国主?皇后是不是太天真了?我记得,慕程之所以被捉,完全是把我错当做他的未婚人。如今不管我是谁,对他们而言是个足以怀疑和不信任的敌人,你觉得在国家利益的阴影覆盖下,还会有人把我当成别人?”
“他们不会把你当成别人。”白芷笃定地说,“必要时,我会用你的命去交换国主的命。”
我微笑,“瞎子的命原来这般值钱,不过皇后,你知道我向来不愿当一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太听话不是我的性格。我不是他们想要的人,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他们明白你在戏弄他们。屹罗与西戎的战争不会停止,他们更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瞎子放了赫连越。”
“司马星南千里迢迢来眉江相助屹罗,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救回他的姐姐,他不会不同意交换。”白芷很淡定,言语里无一丝松动。
“皇后怎么还不明白息阳的意思?皇后可以对着他们把白的说成黑的,息阳自然也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更何况这是事实,我与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让别人明白一个事实,应该不难吧!皇后会不会一气之下在息阳身上下蛊下毒?皇后三思,把人逼绝了没好处,到时候息阳破罐子破摔,西戎危矣。息阳区区一条贱命,临死也不会忘了把皇后您拉过来垫背的!”
“啪”的一声,白芷利落地赏了我一耳光,我整个人跌倒在地,嘴角有鲜血淌下,她冷冷地说:
“你的条件,开出来!”
“皇后难道不觉得还我一双善睐的明眸会让息阳的行骗更有说服力?”
白芷缓缓地走到我面前,俯下身揪起我的衣襟,把我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想要眼睛?考虑清楚了?我怕你会后悔。”
“皇后多虑了,息阳不想自己后半生都活在黑暗之中。”
“后半生?”白芷阴冷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以为,你的后半生还有很长?”
“哪怕只有三天,不,哪怕是一天也好,”我微笑,“我想看他一眼,也想看自己一眼,更想看到我站在他身边临水照影是怎样的一番光景。我不过是个瞎子,他即使没有了我,还是会有别的女人站在他身边,代替我,何必担心自己还能活多久……”
白芷愤恨地松开我,“没有别的女人,我告诉你,从此以后他的身边只有我一个,永远!”说罢对一旁的孙冥说:
“把她带回烈火教,急召四大长老回总坛。吩咐余下的铁卫准备出发到乌兰草原。”
“是。”
孙冥随着白芷匆匆离开,他身后的两名铁卫走过来拖起我,无奈脚上铁链太过沉重,我的身子软绵绵的没半分力气,干脆放任自己随他们拖着走。
“张大哥,这女人好像晕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站在我右边的铁卫说。
“晕了?那怎么办?”这个声音很是粗犷。
“把她抱出去吧。马车已经备好,这段路如果拖沓了,就赶不上孙统领了。”
“抱她?你真是不要命了,你不知道那日在清心寺冲进过她的卧房的侍卫后来都被国主赐死了?要抱你自己抱,大哥我到马车前等你。”那人干笑两声,放开我就走了,我倒在地上的那一瞬被人稳稳地拦腰抱起,铁链的窸窣声遮掩了那人俯身时说的一句话。昏昏沉沉中我想了许久,直到被他放上马车时我才想清楚他刚才对我说的是什么。
他说的是:
别怕,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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