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趴在他背上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脸上有凉风一阵阵地拂过,她才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坐在床头的有一下没一下扇着扇子的慕程一眼,然后抱紧了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
他放下扇子,也躺了上去,从背后轻轻地抱着她,下巴蹭着她的肩,说:“昨夜在芙蓉帐玩得可开心?”
她“嗯”了一声,“海棠红……好贵,花掉……好多银子……”
“那要不要我赔给你?”
“那就最好了……啊……”冷不防被他在肩上咬了一口,她吃痛,转身推他,反而被他拥进怀里。
“慕程,你属狗的?”无奈实在太困,眼皮都睁不开了,干脆在他怀里钻了两钻,寻个舒服的位置再睡。如果她这时发现自己身上已换上了上好的丝绸亵衣裤,定然会惊声尖叫,然而一夜未睡的她现在平静得很,苦的是慕程,被她这么一钻一缠,两人身上只隔了层薄薄的衣衫,他都能清楚地感应到她的体温和心跳,触手之处尽是软玉温香……
他试着推开她,可是她抱得很紧,偶尔还反应过来说上梦话似的一句:
“柿子,不要走,不要……”
慕程深呼吸,强迫自己把心头的绮念压下去,抱着这个一闭上眼就温顺得像猫儿一样的女人,见她额上冒出细细的汗,又取过了扇子给她扇风。
他有很多很多话想问她,可是在照月湖见到她对自己盈盈浅笑,又一句话都问不出口了。他早过了年少气盛思维直观的年岁,她没有对他解释她是何时记起他的,他也没有对她倾诉他当初是带着如何颓败哀伤地在天牢里隐匿枯思。
再多的解释,比不上一句包容。
因为,感情,是不能放在天平上去比较,究竟谁爱的比较多一点,谁付出的比较多一些的。
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心甘情愿,与人无尤。
两日后的傍晚她在竹安居的后院槐树下打了一盆清水洗头,听到有脚步声,以为是宣舞替她拿棉布过来了,头发上了皂角粉,她正拼命搓出一些泡来,结果不小心水浇多,害得眼睛都沾上了皂角水,她急得叽里呱啦地叫了两声。
湿了水的棉布适时地放到她手上,好让她擦拭眼睛,一双手温和有度地揉搓着她的发,带着笑的声音响起:
“你看你,洗个发都洗不好——”忽然声音戛然而止,他的手指落在头维穴那道狰狞的疤痕上,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伤痕,什么时候有的?”
“都好了。”她笑嘻嘻地轻描淡写地回答,“你吓死人了,一声不吭就站在人家面前。”
“什么时候?”一勺水凉凉地慢慢淋下来,他没停下手上的动作,也没放弃这个问题。
“就是,刚回到青林山后不久……”
“谁动的手?”
梅子嫣双手拿着棉布,隐隐觉得他的声线变得冷硬起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说:“好了,柿子,我的头发应该洗干净了,你……”
他拿过一块更大的棉布一下下给她擦着发,“谁动的手?”他问。
“是……我师傅,木末老头。”
“原因?”
“事情已经过去了。”
“梅子嫣!”他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揉揉眼睛抬起头看他,他的黑眸深深地看着她,“我不计较的那些,不等于我没有权力知道。”
夕阳的余晖在他身上蒙了一层淡金色,身长玉立的他亦然温润俊秀,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再也洗不去的沧桑,鬓边的一丝白发让她心里微微一痛,她对他释怀地笑着说:
“没什么,不过就是不知什么时候脑子里长了个虫子,木末老头替我下了一刀把虫子取出来而已。”
他怔了怔,然后吃惊地问:“不是金针,是虫子?莫非是——”
“蛊,无心蛊。”她轻松地擦着发,若无其事地说:“你不知道,据说它听到母蛊的声音爬出来的时候有多恶心,像条白胖滚圆的米虫——幸好我当时看不到。”她把棉布放到一边,拿起水盆就要走,从刚才就僵立当场的慕程从身后一把抱着她,力气大得让她踉跄了一步,“哐当”一声水盆掉在地上,溅了她一身。她不由得皱眉,埋怨了一句:
“你,到底怎么了,放开——”
“不放,死都不放。”他的呼吸有些紧,“你告诉我,梅子嫣,你是不是在西戎就知道你脑子里被下了蛊而不是金针?你是不是为了跟白芷交换母蛊才让星南劫走赫连越?”
“你都猜到了,我不说了。”她想要掰开圈紧在她腰间的手,可是他勒得更紧了,只听得他又说:
“你为什么不对我直言?那一夜……”他忽然说不下去,手上一松,放开了她。
她笑吟吟地转身问他:“那一夜是哪一夜?本姑娘贵人事忙,不记得了。”
他定定地望着她笑得恣肆的眉眼,很认真地说:“就是那一夜。”
她渐渐敛起笑容,也很认真地迎上他的视线,严肃了好几秒,然后噗哧一声笑了,说:
“傻瓜!如果那个人不是你,怎么会有那一次?!”说着双颊飞红,转身就走。
他没有拉住她,只是立在原地,一脸恍然的微笑。
慕程,你真是个傻瓜,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如果那个人不是他,素来洁身自好的她如何会以色相诱缠绵一夜?
要让赫连越死心,还要让白芷心甘情愿地交出母蛊。这笨女人怎么会告诉他,让他违反军纪私放赫连越,为三军所不容?
她后来说起,想来惟一漏算的便是宣成帝竟然会大发雷霆把他关到天牢。
他没有告诉她,宣成帝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他杀了东方恒清,东方太后一直怀恨在心只是苦无证据,趁着他功败垂成的机会纠合朝中大臣落井下石。如果不是宣成帝,他至少落得个流放之刑。
王府被封了数月,宣成帝曾说,只要他有决心取下绥德亲王府的匾额,以后这座府邸便只是寻常人家,而他,也只是听风楼主不再是皇亲贵胄。
榴花开尽之日,他站在王府门口,思量许久后正要踩上凳子伸手摘下匾额,被匆匆赶来的她制止了。
她上前揪住他的衣袖,“下来。”
“放开。”他皱眉。
她撅着嘴,“不放,你不听话。”
站在一旁的白铉和宣舞憋着笑,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又不想错过这一幕。
她抬起脚就要踩上凳子,他无奈,只好下来,顺便瞪了白铉宣舞一眼,责怪他们走漏风声引她来。
她伸出双臂轻轻抱着他,说:“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不需要为我卸下父辈的荣宠。你是绥德亲王也好,只是听风楼主也好,我知道你的心里早已没有了怨恨……你有你该承担的责任,不须逃避;反正,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不后悔?”
她摇头,“我喜欢元霜阁,明年你要摘最大颗的石榴给我吃,好不好嘛?”
她撒娇的时候喜欢拽着他的袖子,眉眼弯弯,语气温软得要滴出水来,他刮刮她的鼻子,把她用力拽入怀中,俯身擦着她的耳垂宠溺地说道:
“好,都依你……”
秋天落下第一片叶子的时候,慕程对她说:
“子嫣,我们成亲吧。”
她摸摸自己的短发,懊恼地说:“不要啦,梳不成发髻,戴凤冠不好看。”
每次都是这一句,慕程很郁闷,找了个御医盘问一番,随后梅子嫣便每天都被他喂上一大碗芝麻糊和黑乎乎的首乌泥丸。如是十多天后她终于怒了,叉着腰拒绝再吃,慕程坐在云石凳上冷冷的瞅着她说:
“不吃?那我们明日成亲。”
“你敢逼婚,我就哭给你看!在喜堂上哭,在洞房时哭,一直哭到有人英雄救美为止!”自从慕程每天都上朝后,来往王府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她就敢赌他不舍得也不敢逼她在大庭广众下出丑。
慕程板着脸拂袖而去。还没走出元霜阁西苑,就听到明书着急地跑来说,宣成帝的圣旨到了,美人也到了。
美人?梅子嫣瞪了一脸不安的慕程一眼,率先到大堂去,一看,眼都花了。
九位活色生香的美人在花厅里盈盈而立,登时辉耀华堂。
太监宣旨,就说宣成帝念绥德王爷府中并无姬妾,故将西乾送来的九名美女转赐慕程,希望他为慕氏开枝散叶云云。
慕程接了旨,苦笑着对那太监说:“公公能否回去禀告皇上,就说慕程体弱,无福消受美人恩,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太监摆出客气的笑容,说:“王爷客气了,皇上有言在先,王爷无妻无妾,外间有传王爷断袖,影响慕氏一族形象,故送美女来辟谣,王爷万勿推辞。咱家先行一步,王爷,告退。”
他前脚一走,慕程转身一看,身后还哪有梅子嫣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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