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佩那日在茶楼艳压四方之后,成功的成为了街头巷尾的谈资,人人都说这世上若有狐狸精,定是楚佩那样的,眼波流转,便能勾人男人的魂去。
这些话自然也在沉雪楼这种姑娘扎堆的地方流传着的,有人带着几分不屑,好好的大家闺秀却要跟她们抢男人,这不是自甘堕落是什么?也有人含着几分羡慕,若不是有楚家那样的大户人家养着,哪里能生出那样的明眸皓齿来?还有人冷笑,妩媚勾魂?若不是自己被毁了容,轮得到她楚佩在这京中惊艳吗?
人们把目光转向这冷笑的人,终于善忘的他们想起,原来三年前的京中曾有一女子,风华倾世过。
大家都是乐意去记住好的事物的,对于被毁了容终日以面纱遮面,又放浪形骸的灵姬,早就淡忘在了记忆里,若非她的大哭大笑,谁都只愿意听听她的曲儿,不愿意想一想她的曾经。
“灵姬姐姐,你说这话莫不是嫉妒楚小姐吧?”沉雪楼里的姑娘出声嘲讽。
“嫉妒?你敢说她有当年的我一半好看?”灵姬像是得了失心疯,红着一双眼睛恨毒般地冷声说道。
“再好看又如何,女人啊,若没了这皮相,哪个男人想多看你一眼?”
“可不是,灵姬姐姐你三年前再好看,也只是三年前,谁让你当年瞎了眼,偏生爱上个秀才?”
“你们也别说,也就咱灵姬姐姐相信露水姻缘能修成正果,这份胆气,妹妹们服着呢。”
此起彼伏的冷嘲像是连绵不绝的波涛一般淹没着灵姬,这些女子的善心早已被虚度的年华消磨殆尽,只余下一副副刻薄恶毒的皮囊,灵姬就像在冷嘲波涛里摇摇欲坠地一叶小舟,孤苦伶仃,似乎再多一个浪头打过来,她便要倒进这恶毒的海里,不得翻身。
她忍着一眶眼泪,君临说得没错,没有谁会同情她,没有人会记得她,就算是老天爷,也不会帮她一把。
这里的女子哪一个没有受过她的恩惠?那菩萨庙里的香油钱当年她几时少过?可换来的是不过是一句她自作孽不可活!
于是她絮絮叨叨着,颤栗不安着,说着当年那个眉目俊郎的秀才讲给她听的誓言,她就像是这一世的祥林嫂,不停地向人诉说着她的悲痛,她的心酸,终于脸色刻薄的人们有了新的乐子,不再冷嘲热讽,而是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当年到底怎么回事来着?”
哪怕听过一万次传说,也比不得这传说中的人亲自讲述来得有意思。
他们嗑着瓜子围着她,觉得她说这故事比她唱的曲儿还要动听,原来当年那赵秀才还说过这样的话,原来那赵秀才身上还有个胎记,原来……那赵秀才竟骗走了她全部的家当。
这些听客也如祥林嫂的听众一般,听完之后唏嘘一声,满足他们高高在上的怜悯,道一声,真个薄命的红颜,却不会有人真心同情,他们只是满足着自己的伪善,好像骂上一两句薄情负义郎,他们便多么的高贵。
他们站在高高的道德制高点上,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可怜的灵姬像个疯子一样,一时哭一时笑,一时骂一时叫,假惺惺地安慰两句:都过去了,灵姬姑娘要保重。然后继续喝酒,继续热烈拥抱,欢快跳舞,累了乏了便把从灵姬那里听来的故事再说给其它的人听一听。
在顾星楼的帮助下,在伶人楼的操纵下,这故事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再一次沸腾在京中,尤其是又赶上三年一次的会试时候,三年前那位状元郎的风流往事便更加活色声香。
这长了翅膀的故事传来传去,终于传进了有心人的耳中,也翻过了宫墙传进了宫中寂寞的女人的耳里。
江家姐妹下令,让冯家看好赵志书,别让他无事出去招摇生祸,最好把那灵姬灵鸭的给除了,这种时候他们正忙着安排自己的门生如何获得一个好功名。功名功名,功利和名声,江府实在丢不起这个人,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让门生们对江家生出异心来。
楚家姐妹发笑,多有意思的江家,当年也真是不管什么样的人都收在门下,三年前的状元竟一个一路吃着女人软饭爬上来的怂包,实在笑掉大牙。
楚环扶了扶腕间的镯子,笑道:“你去看紧那个灵姬,本宫倒觉得这个女人会有些用处。”
“哦?姐姐此话怎讲?”楚佩拍着笑得汹涌起伏的胸口问道。
“这个灵姬早不发疯晚不发疯,偏生赶在会试的当口闹这么一出,你觉得这事儿有这么简单?”楚环看了楚佩的胸口,眼中的笑意悄悄褪下几分,这个妹妹,倒是生得越发的丰满,越发的迷人了。茶楼那一日的事,身在深宫的皇后楚环可不是不知道。
“我听说她是受了我的刺激,这才好笑呢,竟真的有女子以我做标榜。”楚佩又掩着嘴笑起来。
“哪里好笑?”楚环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楚佩像是没有看见楚环的眼光,坐过搂住楚环的手臂,软声说道:“我视男子如玩物,她们视男子如天神,哪里不好笑了?”
楚环的目光放松下来,拍了拍楚佩的手背:“你在宫外怎么胡闹都随你去,不要闹到宫中来便好。”
“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楚佩说道,“刚才姐姐说,那灵姬别有目的,不知指的是什么?”
“本宫也说不准,总之你去看看,别让君家抢了先。”楚环抱着的是有则最好,无则不损的打算,出于女人的直觉,她不认为灵姬那么简单。
她的想法与君临有些相似,灵姬如果要闹要哭,三年前她就该这么发疯了,何必非要等到现在?这三年来,她难道是在等赵志书回心转意不成?那才是笑话。
是日,楚佩发了个帖子给灵姬,约她出来品茶,说是也想亲自听一听灵姬说说她的故事。
“那故事已讲得没有东西可讲了,楚小姐就没有别的事吗?”灵姬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楚环,带着敌意。
“呵呵。”楚佩见她满眼恨意竟笑了起来,腰身一软,靠在榻上望着灵姬:“你莫不是真的恨我的风头盖过了三年前的你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灵姬依然神色不动。
“是的话你就可以走了,我可没时间跟一个为了男人要生要死的女人说话,不是的话……”楚佩一边说着一边靠过来,吐气如兰,在灵姬耳边,声音慵懒如刚睡醒的猫咪:“可怜的灵姬姑娘,费这么大周章,是想做什么呢?”
“我想做什么,楚小姐你能帮到我吗?”灵姬眉头动了一下。
“先说说看。”楚佩的声音还是萦绕在灵姬耳边,连灵姬都要赞叹,这女人实在太懂得勾引人。
“我想赵志书声名涂地,死无全尸,我想冯家家破人亡,将冯荫汀扔进勾栏之地,你能帮我?”灵姬有些激动,所以连声音都发紧,像是积压了多年的恨,不敢说得太大声,只怕一大声这仇恨便要倾泄而出。
楚佩轻声一笑:“呵,还真狠毒呢,怎么说也是曾经欢好一场,你舍得吗?”
“楚小姐以为,我还是三年前的我吗?”灵姬转过头,正对上楚佩的眼睛。于是楚佩便清晰地从灵姬眼中看到了浓烈的仇恨,那真是恨不得将赵志书千刀万剐的眼神。
楚佩退后坐好,打量着灵姬:“还是很难令人信服呢,灵姬姑娘。”
灵姬冷笑一声,起身便往外走:“那便不打扰楚小姐呢。”
“站住。”楚佩轻唤一声,说道:“你费这么多事,莫非就是为了把我引过来?”
“我做这么多,想引过来的不止是你,还有宰相府,我知道你们这些人肯定会对这些事感兴趣的。”楚佩回身看着她说道,“我一个人对付不了赵志书,只能借以他人手,所以不惜装疯卖傻,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楚佩伸手鼓掌,赞道:“聪明。”她站起身来走到灵姬面前,又问道,“君家找过你了吗?”
“还没有。”灵姬说。
“那好,我帮你报仇,但你不许再去找君家,怎么样?”楚佩可不希望君家再插一手,赵志书是个边边角角的小人物,但关系在他后面的人才是有意思的,能借着赵志书的事拖着江家下水,这种事她怎么都乐意做一做的,而且最好就他们楚家去做。
皇帝这些日子对宁妃那个小贱人的恩宠可是一日胜过一日了,再这么下去,她姐姐楚环在宫中的皇后之位可要被架空了。
何不趁此机会,让江家收敛收敛?
灵姬似在犹豫,半天没有答话。
“你若不肯,我就把你杀了。”楚佩将一双小手比在灵姬脖子上,像是要掐下去一般。
灵姬咽了一口口水,又吓得额头出了冷汗:“灵姬但听楚小姐吩咐。”
楚佩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拉着灵姬坐下:“现在我们来聊一聊,你都为报复赵状元郎,做了什么准备呢?”
灵姬面有迟疑之色,像是不太相信楚佩。
楚佩又笑道:“你可别说这三年里你就一直干等着赵志书死去,却什么也没做,那样的话,你还活在世上干什么?寻根绳子吊死得了。”
灵姬终于自腰间拿出一本卷起的册子,递给楚佩。
楚佩接过来一翻,终于变了脸色。
“三年,足够我做很多事了。”灵姬如是说道。
外面艳阳高照,灵姬出了茶楼,望着白晃晃的日头,晃了下身子有些失神,背后的里衣早已湿透,她自己都分不出是激动出来的汗水,还是紧张出来的。她的心随着那本册子交出去时,也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楚佩看着灵姬摇摇晃晃走在街上,吩咐下人过来:“查过了?”
“查过了,灵姬并无异常,也没见过她与君家的人来往。”下人说道。
“君家那位瞎子小姐呢?”楚佩问道。
“还在天应寺上禁着足呢,一直没有下过山。”下人回话。
“知道了,下去准备准备,我要进宫。”楚佩收好那本册子,半点不敢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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