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沸腾了一整天的邺城终于在夜间终于安静了下来,孩子在母亲的歌谣里香甜睡去,渐消的积雪依然在孜孜不倦地滴着雪水,厚重的云朵给月亮盖上了被子,月色便不太明朗。
晚间值守城门的陈九困得打了个哈欠,倚着城墙根假寐,一只老鼠窸窸窣窣地蹿了过去,它们在地底下躲过了整个冬天,终于要出来觅食了。这可搅了士兵的好梦,他不满地踢了一脚,嘴里骂了两声。
“咋了陈九?”巡逻的队长问道。
“没啥,有耗子。”陈九憨笑一声。
“打起精神来,别尽想着你婆娘的肚皮。”那队长笑骂一声,陈九有个漂亮婆娘,今天晚上陈九来换班的时候,他婆娘还特地给他来送了件夹衣,担心晚上风大,自家男人受了寒气。
陈九还是憨笑着,摸了摸身上的夹衣,衣服厚实,针脚细密,真暖和。
更声响了,陈九憨笑着望了望紧闭的城门,那城门可真高,抬头看着像是它快要压下来似的,上面的铁钉不知经过了多少风雨了,这城门可真厚实啊,要是没有自己帮忙,外面的那些家伙可绝对进不来。
更声又响,陈九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耳朵,往手上哈了口热气,又跺了跺脚,天太冷了,得好好热个身。
更声再响,陈九在更响的那一刹那像是换上了另一张脸皮,那份憨实半点也不在了,黝黑粗犷的五官透着野兽般的凶狠,他提起那个守城用的长刀,身形一纵,便取了刚才那个队长的人头,那份干净利落,很有几分青三婴的影子。
他托着这个死得不明不白的队长的身子慢慢放倒,又迅速转身将旁边几个还来不及尖叫的人也抹了脖子,然后他回头看着城墙上方,上面的迅速冒出几个人头,他们对着陈九比了手势,那手势是这么个意思::“干净了。”
陈九脱掉了身上的官兵衣服,里面的夹衣便露出来,那是一件颜色漆黑的衣服,任谁看见了都会想到杀手刺客这种身份,平日里连走路都会摔跤的陈九像是突然习得了绝世武功,顺着城墙飞檐走壁,落在了十几米高的城墙之上,他声音里的憨厚被冷酷代替:“开城门!”
君临今日没有在梅园中,而是坐在了太子府大院里,院子里有一张石凳,她沏好了一壶茶,一人独饮已有小半个时辰,而白帝羽和青三婴站在她身后,再后面还站着一排君临没有见过,但他们却个个都知道君临的人。
那是神秘的白堂各分堂主,每人手底下都有着一只精锐,除了顾星楼带走的那些,剩下的今日全部在此,听从君临号令派遣。
有人跑进来报信:“报,城门已开!”
君临神色微凛,端起桌上茶杯:“白帝羽,动手。”
“是!”白帝羽点头,转身对着身后站在第一位的人安排道:“控制名单上的府邸,不许出府,不许自杀,不许吵闹,必要之时可以下迷香,直到我叫你们回来。”
站在第一位的人点头领命离去,走时多看了君临一眼,却被君临的一道肃杀的目光所摄,赶紧转头不敢再多看。
那些是全心全意扶持顾星云入主东宫的人,他们今晚也应该没有睡好,但无妨,君临会送他们一个美梦,明天早上一醒来,他们就会知道真正该效忠的人是谁。
当陈九打开了城门之后,城外涌进来一些如同鬼魅的人流,他们无声无息,安静轻巧,上万人从那城门里进来要废不少的时辰,可是他们却连最细微的呼吸声都克制到最小,于是在极长的时辰里,他们像是鬼魂一样,静得落针可闻。
那位领了君临命令,要去控制府邸的分堂主调走了他的人,他们便是从一块巨大的黑影里抽出了一小块,跟着分堂主又消失在了邺城。
一朵蓝色的烟花在天上绽放开来,只是极小的一朵,火星并没有四溅,但是颜色很明亮,在漆黑的夜空下,那光亮尤其耀眼。
“青三婴!”君临唤了一声。
青三婴赶紧应话:“刺客死士的堂主随我来。”
青三婴是最优秀的刺客,所以白堂里面所有的刺客都对她百般信服,这些人平日里从不见光,都是躲在最暗的地方像是一条条的毒蛇,吐着信子准备随时冒出来一口咬住敌人的脖子。
今日的刺客依然是做这件事情,他们将在青三婴的带领下,办一件所有刺客都梦寐以求的事情,那就是,入皇宫!
除了那些被传得神乎其极的传说,没有几个刺客真的靠自己摸进过皇宫里头,那里日夜不停的巡逻,高塔上的箭手,都是能随时要他们命的人,能偷入皇宫,是刺客最值得赞扬的事情。
有青三婴带着他们,君临很放心。
“报,颜家的人动了!”
君临冷笑一声,颜家的人要做什么再明显不过,无非是救顾星云罢了,那就由他们去救好了!
“跟住他们,颜府上留几个人看紧颜弘,其它的人只用跟着,不得信号不必动手。”颜家的人要劫天牢,那便是再好不过了,正好省了君临想办法把顾星云从天牢里捞出来的力气。
白帝羽有不解,君临为什么要任由颜家的要把顾星云救出来?这个时候杀了他不是更好吗?但他绝不敢在这个时候问为什么,这个时候没有为什么,只要听君临的吩咐去做就行了。
“报,宫门前失火!”
这一回君临站起身来,看着白帝羽:“到你了。”
“绝不辱命!”白帝羽恭敬地行了礼,带着剩下的全部堂主悉数而出,细看之下可以发现,今日的白帝羽虽然依然着了白衣,但却是一身利落的衣裳,没有繁复宽大的袖子,也没有要小心扣上的腰带,手中还提了一把剑。
当院子里所有人都出去之后,君临还在望着门口,她在等长善和离诸回来,他们去哪里了呢?长善,你怎么还不回来?这个时候你怎么能不在我身边呢?
她等了又有半个时辰,知道再也不能等下去了,她松开握得太紧,所以连指骨都泛白的茶杯,一个人沉默了许久,叹了一口气,最终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顾星楼打了个假胜仗回来,君临却有一场真硬仗要打!
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夜静得连鸟都不叫一声,君临踩在街道上,身形修长的她有点像一个独行者,披着夜色和孤独,藏着心思和秘密,显得厚重难懂。
她一步一个印记,稳稳当当地,无畏无惧地朝宫门走去,远远已经可见燃起的大火,也听得到嘶吼的声音,再近一些,可以听见兵器相接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可以听见倒下的身体在地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君临在这些声音里一点一点前行,就好像她走了那么久那么远的路,终于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尽头处是一片刀山火海,叛军正与御林军殊死搏杀。
终于眼前的景象全部映入君临眼中,那是厮杀的人们,他们的脸上刻画着狠气和不顾一切,举起的刀子一次次砸下,也不管砍到了对方哪里。
钟鸣的人正在进攻,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杀入皇宫里。
“天女。”钟鸣这个干瘦的老头儿并不是行伍出身,就是年轻时的身体不错,舞得动两下刀剑,现在他只怕是连抽刀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他并未加入到攻打皇宫的队伍里,他更乐意思扮演一个幕后的高人身份,指挥着别人去送死。
钟鸣悄悄走到君临身边,跟他一起看着宫门口的战役,他的眼中满是惶恐。钟鸣很清楚,这是最后一赌了,如果太子府的人不能阻止这些他放进去的叛军,那钟鸣他也是死路一条了。
“怕死就躲好,别丢了性命。”君临看都没有看钟鸣一眼,径直走开。她太清楚钟鸣此时心中所想,无非是在夹缝中找到最可靠的那根大树,想一直依附着保平安,而他选择了顾星楼,如果顾星楼输在了今晚,不管颜华荣和顾天两人谁赢,钟鸣都活不下去。
顾天不用说,颜华荣怎么可能允许一个知道她逼宫事实的人活在世上?
青三婴像只蜥蜴一样趴在宫墙上,看着君临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慢慢走来,就像不管她身处何地,只要她在,她便是唯一的焦点,你永远能在第一眼找到她。
君临冲她轻轻点了下头,青三婴立刻带着四十六个刺客顺着宫墙滑进宫里。平日他们这么做绝不可能成功,可是现在宫里所有的御林军都被吸引去了宫门处对抗叛军,青三婴他们就有了空子,他们把脚步放得轻巧,灵活如一只又一只的黑猫,在夜间行走着。
原本紧闭的宫门,因为有青三婴这群已偷入了皇后的刺客的相助,成功地从里面被打开了,他们放了钟鸣的人进宫。
那些已经在城门口纠缠了许久的叛军看到被打开的城门,终于爆发了一片巨大的浪潮,开始疯狂地往里涌进,君临知道,这里最少有近六千人,全是当初顾天让钟鸣调集来铲除顾渊旧部的兵马。
大概顾天永远也想不到,颜华荣会用他亲手调来的这些兵马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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