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亦温马不停蹄终于在近二十天后才到了安州。一行人早得了城中暗卫的消息,在上一个城镇中买了马车,装成在远来安州买粮的商队。
季亦温身为季安独子。长乐侯宁达坤也是见过他小时候的模样的。但季亦温自少年时代便在南方求学,如今冠礼已成。这模样自然同少年时代有些不同。
但季亦温那时不过是季安之子,还当不得宁达坤上心。故此,季亦温断定宁达坤不认得自己。不认得就好办。
“罗青,今日寻客栈先住下。有事明日再说。”季亦温撩着帘子,对卫队统领说道。
罗青知道这位大人一路快马加鞭必然是有重要的事,但现在大人这么说,想必也有大人的理由。当下骑在马上对季亦温额首口中称是。
是夜,已收拾妥当的季亦温命人将浴桶抬出去。穿着内衫,披着外袍正在桌边思索写给皇帝的折子。
虽是夜间,但客栈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季亦温想了半晌,正打算动笔时。桌上的烛火轻微动了动。
“季大人,吾乃是陛下暗卫。玄一。若是大人有需要吾去办的事,请尽管吩咐。”
来人一袭紫袍,身材挺拔,面容平凡。可那双眼睛却若有若无地布满阴寒,让人心中不免不喜。
季亦温放下手中的毛笔,伸手打了个手势:“玄一大人请坐。”
玄一倒是坐下了,可却道:“玄一不过是个暗卫,当不得大人两字。”
季亦温闻言笑了笑:“大人不必过谦。宰相门前还七品官。”
自从接到了镇国侯的命令,玄一便一直关注着季亦温一行人。自然知道被皇帝破例提拔的季亦温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一向谋定而后动,满身温和,暗中藏着的却是冷漠和锐利。
“我来是为了跟大人说说安州的情况。”
季亦温将倒好的茶推到玄一身边:“大人喝茶。”
玄一伸手接了,继续道:“宁达坤日前又和几个商人买出了一批粮送到了余州。并且在安州城外二十里的地方私设榷场与蛮人部族交易,获利甚巨。少数打点京中官员。多数则进了他的口袋。另外,我手下暗卫前些天刚发现宁达坤将朝中送来的一批武器也暗中卖给了余州。其中有三门军器局新制的火炮,威力巨大。乃是攻城利器。”
“那几个商人现在还在安州?”对于玄一所讲宁达坤的所作所为,季亦温并没有半分吃惊。
宁达坤虽然顶着长乐侯的爵位,实际上却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酒囊饭袋。若非其父早些年和定国公开国公关系好,而定国公又说动了开国公一起保举了宁达坤,这安州守将也轮不到他来做。
“这几个那日给宁达坤献了位女子,便从宁达坤手中得了不少军粮。因为怕晋王降低收购价格,所以早早便套车去往余州了。”
“晋王此举也太过明目张胆了,难道就不怕陛下提前动手?”
玄一吹了吹茶水:“晋王此举并非是要起兵,只是要安抚城中流民。余州府虽储备粮草甚多,可今年大旱,一些人又趁机欺压百姓。因此现在余州城里有不少流民。晋王本有心在初秋起兵,但又怕这些流民暴动。因此不得不在多处购粮,以免动用州府的粮仓。说起来,陛下也下了令命宁达坤配合安州知府赈灾。可宁达坤为了利用粮食赚取金银,派兵把安州原本的粮仓占了。和朝廷这一季给付安州军营的粮草混在一起卖给了晋王。安州知府因此对城中的流民毫无办法。”
玄一觉得茶水有些凉了,喝了一口又道:“安州知府给朝中写了不知多少封折子,可朝中就是没有对宁达坤进行惩处。现在安州知府又处处在找宁达坤的碴。有次宁达坤刚派兵把粮食送到那几个安州商人下榻之地,就被提前埋伏在客栈里的安州知府肖彻带人抓个正着。若非宁达坤手中有兵,安州知府当时就要处理了他。现在我命手下人暗中护卫着肖彻,就怕他遭宁达坤的毒手。”
玄一说完,安静地品起了茶。这位季公子乃是季相独子,想必应对眼前局面绰绰有余。自己只将消息传到就好,再多的就不是自己应该说的了。
季亦温披着外袍,双手背在身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良久,才问了句:“我来安州的消息,宁达坤可知道?”
“知道,定国公早派人来告知了宁达坤。只是大人,就算你站在他面前。宁达坤应当也认不出你吧?”玄一提着茶壶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到底是富贵公子,即便这样出门在外,穿着用度还是处处精致。
季亦温想了想,明白玄一说得不错。宁达坤不过小时候见过自己几面,自己回京后亦整日在国子监中。宁达坤应该是没见过现在的自己的。
“明日可否带我去见安州知府?安州的事还是要和这位知府通通气才好。”
玄一点头:“可,明日己时我来接大人。只是不知大人,要如何处置宁达坤?”
“此人爱财,那就从财入手。刚好我是装成商人入城的,明日便借由此身份去会会宁达坤。”
玄一沉默半晌,看着季亦温的眼里有些犹疑:“大人,可曾去过花楼?”
季亦温一时反应不过来,闻言极为好学地问道:“什么花楼?”
玄一眨眨眼,很是诚恳:“花楼就是青楼。因其中女子皆有才情,故卖艺不卖身者多。”
季亦温虽已及冠,可家中看管甚严。自然是没机会去这种地方见识的。此时听到玄一这么问,脸色已然沉了下来:“什么意思?”
玄一也不紧张:“大人。原本宁达坤整日去的不过就是妓院。对于花楼是垂涎三尺,可都进不去。后来还是那几个商人砸了大价钱才让宁达坤能随时出入安州的花辉楼。据报,这两日宁达坤都宿在花辉楼坠露姑娘的房里。”
看着季亦温渐渐沉下来的脸色,玄一知趣地不再说话了。
看来这位大人是不愿意进去的。刚刚在心里这么想的玄一不一会就被打了脸。
只见季亦温依旧面沉如水,一拳砸到了桌上。脸上颇有种偏向虎山行的悲重。
看得玄一迷惑不解,不过是进个花楼而已。季大人至于如此面色沉重么?花楼都如此,若是宁达坤去的是妓院季大人岂不是更为难?
对于玄一的不解,季亦温实在是没有闲心解释了。
“明日待我见过安州知府后再去见宁达坤。不在将军府里也好,花辉楼也更利于引宁达坤上钩。”
季亦温恢复了神色道,玄一闻言点点头示意明白。
“那大人就早早安歇吧。我不打扰了。”玄一抱拳告退。
季亦温点头,目送这位帝王暗卫出了房门。而后又坐到桌边,拿起笔将这一路的见闻事无巨细地都写在了折子上。
这次陛下钦点自己以兵部左侍郎的身份来给宁达坤做监军,实际上则是要自己避过朝中那些人去查实宁达坤的罪行。而将这一路所见所闻报知陛下,则是自己的私心了。
陛下从未远行离宫,对于天下百姓皆以为是如京城中一般生活。虽然陛下登基后轻徭薄赋,言道要于民生息。可对于天下百姓是怎样的境况并不清楚。
因此,季亦温才想着要将这些日子的见闻写到奏折里。这样皇帝在批阅自己的奏折时不仅能了解自己治下百姓的境况,也可足不出户便知晓自己施行的政令如何,一举两得。
放下安州不提,昨日宓壡在太后宫里发了脾气后,太后便病倒了。
周飞鸾被下旨拘在自己的凤凰宫中,这会子依旧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躺在贵妃榻上。
捧着一盆热水站在院里受罚的是个美貌宫女,热水极烫,铜盆又没有什么隔热的东西惦着。因此这会这宫女的手已然烫伤了。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帮着这宫女在周贵妃面前求情。无他,上一个求情的和被罚的人一起被送去了乱葬岗。
“娘娘,明日周大人要入宫来看您呢。您不妨让周大人在陛下面前为您求求情,让陛下早些放您出去吧。”
周飞鸾看着自己的护甲,气闷道:“别说了,上次我让父亲找人在前朝提议废黜皇后。父亲不仅没答应我,反而劈头盖脸地把我骂了一顿。这次若是再让父亲知道我是因为皇后又惹怒了陛下。怕不是要活剥了我。”
“不过是关几日,怕什么。有太后娘娘在,宫里的这些人还不敢怠慢我。”
刚才说话的婢女笑了笑道:“还是娘娘思虑周全。是奴婢蠢笨了。”
周飞鸾优雅地打了个哈欠,扶着那婢女回寝殿安歇去了。
凤凰宫院中,不知为何被罚的宫女依旧站在院外,旁边还有个随时提着滚烫热水的宫女不时地给铜盆里加水。
那宫女就这样站了一夜,宫人早起看到晕倒在地的人时,忙不迭去报了周飞鸾。
“晕倒了?找人泼醒,今日继续。”
来报告的宫人不敢说什么,转身去执行周飞鸾的命令去了。
周济世下朝到凤凰宫时,正好看到自己女儿靠在贵妃榻上,吃着冰镇的水果看着台上的戏。很是惬意。
然而走到近处才看见跪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宫女。
自己女儿宫里怎么会有如此美貌的侍女?上次来怎么没看见。
周济世盯着那跪着神色憔悴可依旧貌美的宫女在心里想着。没看到自己女儿眼里的狠厉。
“父亲,今日入宫看我有什么事啊?”为了自己的母亲,周飞鸾开口把自己父亲的注意力从那宫女身上转移开来。
周济世有些狼狈,自己女儿看着自己的眼神分明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周济世并不愿在众多下人面前失了面子:“不请为父进去说话?”
周飞鸾不屑地翻个白眼,起身让开了路:“父亲请。百合,上茶。再取些冰镇水果来。”
百合微微福身,安排人去取这些东西。
“你这殿里用了多少冰?”和院里的炎热不同,刚进梧桐殿里的周济世被冷得微微抖了抖。
周飞鸾冷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漫不经心道:“不多,七八盆而已。”
“七八盆?现在还早。酷暑未至,你这样挥霍。能撑几日。”
“不劳父亲费心,女儿有自己的法子。”
周济世也不过是冷不丁被冻了一下才开口问这事,既然自己的女儿不想提。那就算了。
“为父前些日子托你母亲跟你说得那件事,你在太后跟前提过没有。”刚坐定,还未喝上一口茶。周济世便开口问着自己女儿。
周飞鸾坐在主位上,欣赏着刚染好的指甲。说了句:“提过了。太后娘娘命人给行宫总管下了旨。庆公主现在应当在路上了。只是行宫到京城也不近,父亲耐心再等等吧。”
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周济世轻微地舒了口气。
“只是女儿我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女儿在太后面前提庆公主。虽然太后确实宠爱庆公主,可是她被陛下厌恶也是真。若是陛下日后知晓是女儿怂恿的太后,少不得又要斥责女儿。”
周济世此时摸着修剪整齐的胡子笑道:“鸾儿不用担心。若是庆公主回来了,陛下必定没有时间责骂你。”
周飞鸾皱眉:“为何?”
“你也曾打探过庆公主是否还喜欢镇国侯,而镇国侯如今又成了婚。你说庆公主回来后会是什么场面。”
“那又如何?对我可没有半分好处。”周飞鸾还以为事关皇帝。可一听自己父亲的解释,瞬间失去了兴趣。
对于自己女儿的态度,周济世并不在乎。此时只是摸着胡子笑着。
那笑容里是离目标又近了一步的喜悦。
“我母亲可好?您的夫人有没有欺负她?”眼见两人坐得尴尬,周飞鸾似想到什么的开口问道。
周济世微蹙了蹙眉道:“你母亲自然是好的。为父的夫人也是你的嫡母。”
周飞鸾嗤之以鼻:“可别,她那样的蛇蝎毒妇还做不得我母亲。也不怕折寿。”
“放肆!”对于周飞鸾如此轻视的态度,周济世很是不满。
自己这个女儿被妾室养的太过任性狠毒,在府中时就处处和嫡妻作对。如今到了宫里做了贵妃就更是跋扈。
“父亲,您可别忘了。您嫡子能在国子监读书可还是靠着我呢。若是惹怒了我,信不信我今日就能让他滚蛋!”
“你!”周济世指着周飞鸾,好像是打算伸手给周飞鸾一巴掌。可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周飞鸾在周济世伸出手时,小小地往后躲了一下。随即又冷笑狠狠地看着周济世。
不过是想拿我做垫脚石而已,还指望我对你能有多孝顺。若非母亲还在,我早就让人杀了你了。
看懂了自己女儿眼中的恨意,周济世慢慢地收回了手。
“你好自为之。别再惹怒陛下了。”周济世拂袖而去。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红着眼眶的周飞鸾哈哈大笑,可眼泪却从眼中滴落。不一会,周飞鸾已泪流满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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