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甘泉岛上,二级军士长高健雄戴着钢盔,神情麻木地站在碑石一侧的瞭望哨里,面朝西方,如同泥塑石雕般看着大海。
在那些风和日丽的日子,甘泉岛的海水五光十色,珊瑚礁瑰丽无比。一如小学课文《富饶的威沙群岛》上所写。
不过,再美的地方,只要面积足够小,那也只能是第一周是天堂、第二周是人间,第三周开始就是炼狱。
看海总会看腻的。
这是一个养猪猪跳海,养狗狗发呆的所在,非意志力极为坚毅者,根本撑不下来。
风雨越来越大,估摸着有八级风力了,瞭望哨的简易顶棚根本挡不住雨,但高健雄毫无反应。
直到西面的海面上有一个光点出现,让他瞳孔收缩了一下,解开了裹在八一式上的雨布。
“没见过咱的渔民这种天气还来这么南边,不会是越南人吧?”
他拿起手边的木棍敲了敲脚下的墙壁,很快又有三个士兵从楼下屋里跑出来:“班长,怎么了?有情况?”
94年国家还挺穷,没多少预算投入,这种小岛子也就四名战士执勤,还要轮班。他们住的木屋,楼下就是睡觉的地方,屋顶上再搭个棚子就是岗哨,为的是尽量节约成本,所以站岗的人狠狠跺跺脚楼下都能听见。
高健雄指了指远处的亮光:“那是条船吧?小虎你眼神好,看看是不是越南人!”
战士许虎接过望远镜,仔细看了一下:“不像是越南人的船,越南人的渔船一般还要破,军舰不是这样的,诶,这不还打了白旗,还有个别的什么旗么?我也不认得。”
高健雄责备道:“叫你平时多学习!空有眼神好,连周边国家的旗都认不全!”
幸好,旁边一个看上去机灵点儿的中士接过望远镜又看了眼,显摆地说:
“班长,是兰方群岛的船!根据我国的对外相关许可,兰方群岛的船是可以进入我国海域的,那是个纯华人国家,外事部门也有给兰方护照免签。不过咱这里距离兰方也有600海里了,原先没见过兰方船跑那么远啊。”
这个中士名叫马家辉,倒也不是什么读书人,只是在岛上待得久了无聊,能把全世界所有国家的国旗、相互护照免签政策之类的条款背出来。
在威沙群岛,有这样奇怪艺能的人不少,主要是太无聊逼的。
有些战士能把唯一的随身书籍、甚至是药品说明书倒背如流。
不愿意阅读的,则往往会选择挑战一口气做两千个俯卧撑。
高健雄点点头:“那有可能是遇到麻烦了,咱别放松警惕,但如果确认是需要帮助,咱也要搭把手,毕竟同文同种。”
“是!班长!”
几分钟后,船靠到距离岛礁只有几十米的距离。因为水太浅,不好再往前靠,渔船下碇之后,四个人从船舷上翻了下来,还扛了些东西,从齐腰深的水里徒涉上岸。
看对方没有武器,还有女人,高健雄连忙吩咐战士们去帮忙。
走在最前面的顾盼抱着一个药箱大喊:“同志,我们是兰芳群岛的,我们都是汉人,没有恶意。我哥哥阑尾炎犯了,船上太颠簸没法手术,只能靠岸找个平稳的地方。”
高健雄等人听了,震惊莫名,不过还是先把人拉上岸再说。
龙五和许虎一人一个肩膀,把顾鲲扛进岛上唯一的屋子,擦干水放在床上。
高健雄这才说:“这位小女同志,我们这儿可不是那种大岛,没有医院的啊,我们也没人会手术。你们这情况,喊直升机也没法喊,飞不了这么远的。”
“我们有外科常用药,还有器械。我自己给自己手术就行了。”顾鲲躺了几秒钟,略微喘匀了气,就回答了对方的担忧。
“自己给自己割阑尾?!开什么玩笑!关公刮骨疗毒还得华佗动手呢!”所有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前露西亚就有医生在南极考察站自己给自己局部麻醉割阑尾的。露西亚人可以,凭什么我们华夏人就不行?”顾鲲把上身撑起来一些,箕踞着豪放笑骂。
高健雄瞠目结舌,半晌才吐槽出一句:“你特么真是条汉子,我当兵十年没服过多少人,你要有这本事……嗨,我跟你打什么赌。罢了,你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你就说要我们怎么配合吧。”
顾鲲鼓足气吩咐:“弄点淡水,先帮我全身洗干净,最好弄消毒过或者煮过的床单和衣服。然后把床的上半身垫高一点角度,再找几面干净的镜子,稳定悬在我上面,斜着悬。”
此时此刻距离他阑尾炎作痛不过才三个多小时,所以还忍得住。
而下雨天也确保了手术环境对于除尘的要求会低一些,这种岛上也没什么生物,连草都不长,更没有虫子,所以消炎药抗生素剂量稍微大一点,就可以压制住术后感染。
那位前露西亚医生能活下来,有一个关键要素,也是南极考察站那种地方,非常纯净,那么冷的环境,基本上不会带来外部活性菌群。
所有人都被顾鲲的气概所感,听他的吩咐把一切都准备妥当。顾盼更是把船上带的封装好的无菌纱布,不要钱似地给哥哥铺床。
顾鲲凭经验自己给自己打了局部麻醉针,几分钟后腹部就失去了痛觉。
顾鲲正要动手,想了想,又吩咐了妹妹一句:“你应该拿船上的录像机,给我拍一盘录像带的。”
顾鲲上次从古晋出完货回兰芳的时候,还花过八千令买了一部索尼的拍录像带的机器。本意是想记载一些自己早年创业的英姿——说白了,就是希望像阿狸巴巴的马风那样,记录自己的早年奋斗史,以达到立帖为证、将来树立圈子威望用的。
做生意,实力很重要,但是让对手和供应商、客户相信你很牛逼,这个信心有时候比实力更重要。所以顾鲲买录像机的时候,觉得那钱花得一点都不冤枉。
没想到,现在居然用上了。
顾盼有些麻木呆滞,不想听哥哥的,但又鬼使神差觉得想给哥哥多留下一点什么,于是回船上拿了录像机。
顾鲲很自信地开始动刀子。
……
二十分钟后,右腹缝合完毕。
刀口只有两寸多长。
毕竟取阑尾是最小的手术了,还是那种没有化脓穿孔、仅仅疼了三四个小时的阑尾。而且靠挂镜子观察的话,视野也不用很大,因为自己之前疼痛的时候,能够感知到患处具体位置,这就比医生现找还方便。
当然了,这种情况下还能在麻药生效前记住精确疼痛位置,对毅力和冷静程度的要求,就非同小可了,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
缝好之后,顾鲲用除菌的药液重新擦拭了周边,然后用纱布块小心盖好,再让妹妹和陈丽两个人把他腰上多缠几圈。
龙五等人和高健雄等人,都看得呆了。
“这特么还是人么。”
“兄嘚,牛逼啊。”
顾鲲也不搭理他们,只顾自己躺在那儿低沉地喘息了大半个小时,等麻药的劲儿彻底过去。
不是他孤傲,纯粹是疼的。
缓过气之后,他才跟高健雄攀谈:“同志,我需要在这里睡一夜,他们其他人可以回船上。明天雨小点就走。”
船舱里也能挡雨,但是风太大的时候,颠簸会扯伤刀口,所以住一晚是最少的了。
高健雄拍胸脯保证:“手术至少卧床一周呢,再小起码三天,兄弟你尽管住,我们几个挤挤就好了,你真特么是条汉子,我服你。”
顾鲲笑道:“你服我也没用,我还一船鱼,怕待久全死了呢。”
高健雄这才想起问顾鲲来意:“你们是兰方的渔民,去……粤东卖海鲜?原先从来没见过外商直接开渔船去粤东卖货的。”
顾鲲:“那是别人没眼光,觉得华夏穷。今年政府取消汇率双轨制了,好时机啊。”
高健雄听了,愈发肃然起敬。
虽然不知道顾鲲说的是不是真的,但至少人家能说出那么多政策利好,一看就是有见识、读过书的。
偏偏看起来还这么年轻。
“老弟,你真是个有大本事的,能文能武,我觉得你迟早不是池中之物。”
顾鲲术后没什么力气,不想再应付这些恭维,就顺势把话题转向对方,让那几个战士聊他们自己的事儿。
当然了,绝对不会包含军事信息的,这点顾鲲很懂行。
交谈中,顾鲲得知高健雄是资历最老的,已经28岁了,从军10年,可能要面临转业。他驻扎过八个岛,还开过几年冲锋舟交通艇,给那些小岛送物资。(就是类似于吃鸡里那种坐五个人的快艇)
其他几人,马家辉可能还会继续当士官服役下去,而许虎则是义务役结束说不定就退伍了。
顾鲲注意到一个细节:“高哥,刚才是你在站岗、你第一个发现我们的?你不是长官么。”
高健雄:“那又怎么了?”
顾鲲疼得苦笑:“我以为这儿没外人,你们会松懈呢。”
高健雄很不以为然:“你这什么心态,我是D员干部,我当然要以身作则了。”
顾鲲盯着对方的眼神,确认了两秒,确信他说的是真的。
顾鲲叹息道:“你让我想起了《鲁宾逊漂流记》。确实,在远离了人类社交的尔虞我诈和三六九等之后,不管一个人来到岛上的时候是什么心态,住久了确实会少很多虚与委蛇的弯弯绕。”
鲁滨逊是不会跟星期五耍排场架子的,因为没有意义。这就是远离尘嚣带来的心灵净化效果。
聊了一会儿后,天色已经渐晚。
岛上连电都没有,只有一台应急柴油发电机,平时是不动用的。所以战士们纷纷拿出罐头,趁着最后的余光赶紧吃饭。
高健雄好心地问顾鲲等人要不要吃。
顾鲲表示他术后不能吃,婉拒了。不过他也注意到四人都吃得很差,唯一补充维生素的食物是青豆罐子,要不就是压缩饼干午餐肉什么的。
“雄哥,不管怎么说,你们几个也算是救了我半条命。我顾某人有恩报恩,龙五,去船上拿些我们的补给品来,还有鲜鱼。”
“不用了,鱼我们自己也会弄。”高健雄很讲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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