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迪迦意气风发地站在船头,拿着自己收藏的那个古典双筒望远镜,装模作样的瞭望。
海平面的尽头,一艘几千吨级的大船,渐渐出现在视野里。
“这么大,刚才雷达上显示开得也不快,不会是曰本人的远洋渔船吧?曰本人好像一贯不太看得上这里的收益,华夏船又不会跑那么远……不管了,能找点茬儿敲一笔就好。”
他是印泥的一名渔正巡逻队长,具体级别不好细说。他们的级别也乱的很,反正就是个小头目。
半小时前,他在自己船的雷达上发现了这里有条可疑的大船,不像是本国备过案的,作业航行的速度也非常慢,应该不是货船,所以过来看看。
现在,终于目视确认了对方的船型后,他的内心终于正式热切起来。
说不定能敲一笔呢。
“前面的船,请你减速。我们是印泥鱼巡,你们刚才在我国经济专属区内低速作业滞留,请说明情况。并做好接受临检准备!”苏迪迦通过船上的扬声器喊话道。
他的船小,速度更快一些,所以可以轻松追上对方。他们已经做好了一旦对方确实形迹可疑,就靠上去登船检查的准备。
而对方似乎仍然不紧不慢地,毫无合作的意思。过了两分钟,才传回来一个声音:
“我们是兰方国的海洋勘测船,正在进行兰方港扩建工程相关的周边国际航道海底地形勘测工程。我们的港口扩建计划是在包括国际海事协会在内的一系列全球性海洋开发组织都备案过的。
请你们离远一点、不要影响我们的作业!你们这个噪音源太近了,已经干扰了我方的地形声呐探测精度。我船日租金高达两万元人民币,如果你们坚持干扰,我们不排除就恶意拖延损失进行索赔!”
我擦?这么嚣张?
“有这个法律规定么?”苏迪迦国际法学得不怎么好,连忙请示自己身边一个平时读书比较多的手下。
每个领导手下,都有相对偏文一点的白扇子角色,各行各业都一样。
苏迪迦本人不是靠业务法规方面的素养爬上来的,有短板很正常,他平时也就处理灌了偷偷抓鱼的,或者偷度、偷捞其他海底财物的,还真没遇到过外国船合法科考勘测的。
“我记得,《国际海洋法公约》里好像是提过,新增国际航道的勘测和使用,都是不受国家经济专属区管辖权的。
尤其是勘测,因为这不是经济活动,是科学考察活动。领海的管辖权很宽泛,而经济专属区的管辖权,就只涉及资源获得型行为,对方不是从我国经济专属区内获取经济资源,我们也管不着。”
苏迪迦身边那个矮子里面拔高个儿的“参谋人员”,如是回答。
其实那个啥公约也是他马仔随口引用的,他隐约记得有那么一条规定,但并不记得是不是《国际海洋法公约》里的。
只是为了在老大面前显摆自己的白扇子属性,便随便说了个最常见的出处。就像小学生遇到不知道谁说的名言,就按一个鲁迅说的,一个道理。
苏迪迦挠了挠头,他大致听明白了:因为这里距离淡美兰群岛至少也有70海里,而不是12海里。所以,对方没从海里捞东西或者开采资源,他就管不着。
“居然这么狡猾,算了,随便要几个红包,就当是慰劳一下自己,这事儿就放过吧。非要临检,也不一定查得到东西。”苏迪迦跟顾鲲交涉了许久之后,决定捞点好处就退让。
他让自己的船靠了上去,表示要例行临检,看看对方船上有没有捞什么违禁品。
这个权力他还是有的。
不过他说这话,就是想要几个红包,兄弟们分一分。所以话里话外都暗示了,给点好处就可以不认真查。
然而,他很快再次感受到了意外。
对方居然假装听不懂,一点给红包息事宁人的样子都没表现出来。
“请勿靠近!我们正在作业中!贵船的螺旋桨有可能绞到我们的拖曳声呐!如果造成损失我们将通过正规国际海事仲裁部门提出申诉!”
苏迪迦恼羞成怒,当然不听,非要登船找茬检查。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找到,最后还是在船舱尾部看到几桶活鱼,非要盘问来源。兰方人大大方方说是科研勘测时无聊,娱乐性地海钓收获。
娱乐性的钓鱼,总不算是营业捕捞吧?
然而对于一无所获的苏迪迦而言,却像是找到了一个台阶下,立刻把这几桶热带鱼收缴走了,似乎这样就证明“我的怀疑果然没错”。
顾鲲看着对方收队,暗暗冷笑:“鲨臂,等着老子找你上司投诉,碰瓷吧。就算要给红包,老子也不会给你这种人,不能杀鸡儆猴一顿管三年的话,还不如不吃。”
这次回去,他就找有关部门投诉,说自己的拖曳式地形声呐被对方的螺旋桨绞坏了。
而且是对方不听警告高速接近、危险作业,才导致的。
……
“总算是把这些家伙送走了,唉,哥,其实可以给几个红包,稍微息事宁人一下的。”
看着对方悻悻离去,顾盼心里还有些后怕。
顾鲲阴鸷地点起一根雪茄,恶狠狠地分析:“难得遇到一次我船上什么脏物都没有的机会,怎么能不硬一次?要给红包,也要争取敲山震虎管很久那种。
今天这情况,我要是给了,而且我不离开这片海域继续作业的话,那明天就会换艘巡逻船来继续敲我。而万一下次我船上有东西呢?我宁可现在碰瓷灭他一次威风,要给就直接给能管他投诉的大人物。”
顾盼知道哥哥是对的。
她蹙眉想了一会儿,不解地问了另一个在心里隐约埋藏了一阵子的问题:
“哥,你昨天跟我扫盲过,说印、越这些国家,都是有合法合作打捞的规章的,也有一些外国商人就是正规申报后捞。你为什么非要坚持不暴露身份呢?是怕名声不好听吗?”
顾鲲笑了:“你说的是米歇尔.哈彻那帮人吧?首先,哈彻也不是每次都申报的,他也是被人发现了之后,事后补的手续。
明着来的话,印泥人要50%的打捞物收益,越南人要50%的实物分成,这都是不小的开支,哈彻他们也不傻,不到万不得已谁会主动掏这笔钱。
另一方面,哈彻是专业的打捞商人,他捞过一次性出货几千万美元的名贵大船。收益到了他这个级别的,如果不说自己是打捞的,也找不到其他借口解释财产的合法来源了。所以尽管承认打捞这种生意,名声比较臭,也比较招人恨,他也没得选择。
可是我不一样,我现在手头就接了名正言顺的国际航道周边海底地形勘测工作。说白了,我现在是清贵的地质科学家。有人花两三百万人民币,问我买50乘50海里的海底精确地形数据。
我这个暑假,就能测出五到六个单元面积的海底地形,那就是1200~1500万人民币的收入了。未来我再弄其他船继续干,中长期从这门生意上攥出五千万,别人也是深信不疑的。
所以,我有的是办法,用更合法光鲜的收入来源,掩饰掉捞船,那我何必还背负上捞船的名声呢?”
顾鲲怕的不仅仅是捞船的名声。
他更怕的是,“为什么顾鲲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发现那么多沉船”这个业界怀疑。
所以,索性再低调到底好了。
这一切,其实早在他接下科考任务时,就已经算计好了。
用科考利润掩盖捞船利润,跟当初用捕鱼利润掩盖卖声呐等特种装备的利润,对于顾鲲而言,其实都是一种逻辑。
他的作风实在是太苟哦不是太稳健了。
顾盼隐约有些懂了,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小姑娘的心性,总是比较猎奇。
她听哥哥刚才提起各国正规申报的分成比例,立刻把提问的兴趣转到了那个上面:
“哥,你说他们两国都是要50%分成的,这么高?”
顾鲲解释道:“印尼人这个相对算是宽松了,因为这个国家没什么历史,也不关心文化和文物保护,只是想要钱。给了钱,其他基本上不管。
而越南人要实物,相对就廉洁一些,具体经办的海事工作人员,没什么上下其手的操作空间。
因为你只要钱的话,得确保打捞物出水后不久,就估价、并且付账的。至于这些东西将来究竟能卖多少,就不好说了。
如果是金银币这类本身价值很难低估的东西,情况还好一点。遇到瓷器的话,评估员说这玩意儿不值钱,按低的估,印尼当局就收不到多少钱……”
顾鲲大致把他知道的情况,用如今还能说的来源,给妹妹解释了一下。
这些他都是从著名大盗米歇尔.哈彻后世写的回忆录里看来的。
米歇尔.哈彻说,他一辈子在印尼海域捞出来的沉船收获,只有4%的金额上缴给印尼当局了,也就是说货物价值被低估了12倍。
不过这并不代表剩下的96%哈彻都能揣自己兜里。他同样明说了,上缴加公关的总开支,能占到15%。
也就是说除了4%给当局,还有11%是给各路鉴定、复查……等等工作人员,这些人才会配合他一路绿灯,把东西低估。
这些都只是行规,如果最后被发现,迫不得已,顾鲲也只能这么干。不过目前,他更希望直接干净利落把东西拿走。
毕竟他不像是给印尼佬塞红包的人。
还是直接拿走,比较尊重对方,因为那样你至少没有拿红包羞辱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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