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竞背对着她,站得很直。他不管在什么时候,这脊梁骨就从来没有弯下去过。
她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母亲还活着,告诉她说,一个男人的背,就是一个男人的骄傲。小人卑躬屈膝,英雄顶天立地。
但钟竞虽然顶天立地,她却不觉得他是英雄那一类。他只是太高傲太自尊了,钟竞心里,大抵是没什么值得他弯腰的。
她的视线从他直挺挺的背影上移开。
苏姜小心翼翼的把文件打开。
只看了一眼,却毁了她的世界。
答案昭然若揭,一切真相大白。
苏姜的脑子里一片糊,所有的思绪缠在一起,绕成成片成片的混沌。
钟竞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是钟显呢?
同样的脸,同样的身材,就连做、爱时喜欢用的姿势都一样,他怎么可能不是钟显呢?
“看到结果了,你现在有什么想法?”钟竞的声音有点冷,“不错,我不是小蜜桃的父亲,或许……她该喊我一声叔叔?”
苏姜脸色惨白,钟竞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脸色可以难看到这种地步。
可她这样却是因为别人。
钟竞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笑,这或许是他这辈子难得几次笑,只听他半开玩笑道:“怎么,知道我不是钟显,所以现在后悔当初来勾、引我了?”
苏姜却没有说话,她或许在默认他的话。
事实上,苏姜在看完鉴定书的结果以后,最开始是愣神,随后她就产生了难以描述的愧疚感:她背叛了钟显。
对象还是钟显的亲弟弟。
她竟然无数次的,和钟显的弟弟,在无数个场合下缠绵。
苏姜整个人几乎要站不住。
钟显不在了,她以后下去后,要怎么跟他解释呢?钟显那样小气的人,会不会被气到不再见她?
她陷入深深自责。
钟竞的脸色又变成面无表情的了。
事实就是这么残忍,苏姜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哪怕再浓情蜜意的时候,她的满腔欢喜也不是给他的。
只是哪怕已经知晓了一切,有些话不问依旧不会甘心,钟竞狠狠的盯着她:“你当初第一眼看上我,只是因为你以为,我是他么?”
他连钟显的名字都不愿意再提一提。
声音乍然入耳,刺得苏姜满身汗毛都不由自主立起来,钟竞明明是极其平淡的语气,她竟然从里面听出几分毁灭的情绪来。
她吸几口气,这辈子她就是为钟显而来的,钟竞怎么样不关她的事,苏姜喘着气说:“不然你以为呢?”
“那后来呢,你的想法有没有改变过?”
她回答得毫不犹豫:“没有。”
“你好好想一想,一刻都没有么?”他一退再退,只眼神狠狠锁着她,恨不得把她看出个洞来。
如果有,那就是对钟显的背叛……
苏姜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没有,一刻都没有。”
“那你既然那么爱他,又以为我是他,怎么又眼睁睁看着我娶张玥,自己反而出国?”钟竞纠结于这个问题,不过是想得到一个答案,或许她对钟显的爱并没有那样深刻。
只是注定他是要失望的。
“我当初以为……是人格分裂,他要是回来,自然会来找我,但你现在是钟竞。”
他是钟竞,所以她不介意他结不结婚。
她的话犹如一柄利刃,直直插在他的心口,再一用力,心脏便碎开。
钟竞心底发疼,疼到他几乎要站不直,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丢人,不许他在面前这个狠心的女人面前有半分软弱,所以他依旧忍痛站着。
末了,钟竞笑了笑:“你不该来招惹我的。”
钟竞被人捅一刀,不觉得痛,折断腿,也没喊过一声,甚至被人一刀一刀的雕着身上的肉,他也可以挺过去。
但今天,钟竞觉得真的挺痛的。有那么几秒,他甚至想去死。
苏姜不应该来招惹他的。
没有她,他这辈子大概都用不着体会这种痛苦。
苏姜按耐住自己心底起伏的情绪,说:“钟竞,我知道你对我多少有点喜欢,别再喜欢下去了。”
既然他不是钟显,什么都没有意义再进行下去了。
他否认:“不是。”
“什么?”
他没说话了,眼底闪过一丝痛苦。
钟竞想说,他不是喜欢她,他对她的感情比她想象中的要多上许多许多,真的,要多很多。
起码有个动词她就没有用对。
他不是喜欢她,他爱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这份感情就已经很强烈了。
钟竞倒是挺想做到她说的那样,别再继续下去了。
两人沉默许久。
或许也是场博弈。
小蜜桃蹦跶过来时,一眼就看到钟竞隐忍的表情,可心疼坏了,立刻扑过去要安慰他:“粑粑~”
钟竞抱着她的力气比往常大很多,勒得她都有些疼了,仿佛她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小蜜桃有点想哭了,她见不得她粑粑难受的。
钟竞想说,小蜜桃你要不要帮我劝劝你妈妈,我真的劝不动了。
但苏姜拉开了小蜜桃,人看起来比往常要冷漠多了:“钟恬,她不是你爸爸,以后别再乱喊人。”
“不可能,这明明就是我爸爸,爸爸的照片我看见过,他跟爸爸长得一模一样呢。”
苏姜说:“他是你爸爸的弟弟,你要叫他叔叔。”
小蜜桃还想倔强的坚持,苏姜一把捂住她的嘴。
她现在自己脑子都乱得紧,不想再听她烦。
离开的时候,苏姜说:“钟竞,以后别来见我了。”
钟竞一顿。
曾经有好多次,他跟她说以后别再见面,到头来风水轮流转。
他半天没说话。
就在她要再次开口时,钟竞才道:“好,我不会再来找你。”
他声音都是涩的。
钟竞心里有她,却有原则。
她心里头有别人,他再如何坚持都没有意义了。
这是钟竞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人,他原本打算好好宠她一辈子的,但现在他必须要忘了她。
这也是他第一次要忘掉一个人,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做不到。
但他可是钟竞啊,他可以的。
好半天后,他才捡起那份亲子鉴定,因为早就知道了答案,他并没有仔细看过。
其实他完全有机会把这份报告藏起来,但钟竞想看自己在苏姜心里的分量,所以没做手脚。
只是没想到,答案竟然会让他那样的难堪。
钟竞一边想着,一边扫着那份鉴定结果。
在看到那个红色的印章时,眼神稍微暗了暗,他低着头,表情难辨。
——
……
小蜜桃一连几天都没有理过苏姜。
这是从她出生以来,和妈妈矛盾最严重的一次,并且她已经做好了打算,不会服软的。
除此之外,小蜜桃特别特别想见见钟竞,她觉得粑粑那天看起来虽然还算正常,但是肯定会非常非常难过呢。
上学的一整天,小蜜桃都心不在焉的。
陈冕做完任务,随意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小蜜桃说她想要见一见粑粑,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去。
陈冕沉默半天,说:“我带你去。”
“你会自己坐车吗?”小蜜桃惊讶了。
陈冕不语,他认为这种东西不需要学,天生就会。不过转念一想,班上这一群很大一部分人连一到一百还数不清楚,的确不应该拿他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他们。
小蜜桃有些沮丧:“陈冕,我太笨了怎么办。”
“没事。”
她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优点。
长得好看,特别好看。
——
……
放学后,陈冕带着她来到钟竞的住处。
助理一看到那个小娃娃,立刻过去问她怎么了。
小蜜桃客客气气的喊了句叔叔,然后说明自己的来意,她想要见一见钟竞。
助理二话不说就联系了正在机场准备回国的钟先生。
钟竞此刻对小蜜桃的感情有些复杂,此刻往返一趟时间也来不及了,冷淡道:“不见。”
助理看了看小蜜桃亮晶晶的小眼神,自己这事要是没办成功,负罪感太重。于是又道:“钟先生,她……”
钟竞不耐烦,挂了电话。
助理爱莫能助了。
小蜜桃的眼神暗下来,其实小孩子对于这些事还是很敏感的,“粑粑是不想见我吗?”
她吸吸鼻子,想假装不在意,但一偏头,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陈冕此刻已经回去了,不然或许会给助理甩两记眼神刀片。
“你跟粑粑说,是我想见他了吗?”
助理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要是有这么一个女儿,绝对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小蜜桃掉了五分钟的眼泪,助理就受不了了,擅自做主带着小蜜桃去机场。
那头的钟竞看了眼腕表,大概还有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不如先进去。
钟竞正要往里走,突然人堆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叫喊。
小蜜桃的声音他已经很熟了,下意识就往后看去,在看到那小只的身影后,钟竞皱了皱眉。冷着声音对助理说:“你怎么把她带过来了?”
助理今天可是连抛头颅洒热血的准备都做好了,深呼吸一口缓解内心的紧张,正要说话,却被一旁的小娃娃给抢了些。
“我想见你。”
四个字,轻轻脆脆的。
小蜜桃舔了舔嘴唇,眼底还有钟竞拒绝见她的委屈,仿佛下一刻眼泪就会掉出来似的:“我想见你啊,粑粑。”
钟竞其实并不算得上特别喜欢眼前的孩子,事实上,他并不敢特别亲近她,因为小蜜桃的存在,每一刻都在提醒他,那个女人不爱他。
钟竞淡道:“你上次也听见你妈妈说了,我不是你爸爸,你或许应该喊我一声叔叔。”
小蜜桃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钟竞扫她一眼,对助理道:“带她回去吧。”
他转身,是时候该走了。
“小蜜桃为什么要喊你叔叔呢。”身后小孩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我两岁的时候,其实一直就知道陪在我身边的周叔叔不是我粑粑,从小我就怀疑,我是不是一个没有粑粑的孩子,但是我又不能在麻麻面前问,所以我一直就叫周叔叔粑粑。
直到有一天,我在商场里面遇到了你。我一眼就认出你跟粑粑长得一样,你那么凶,但是……但是小蜜桃还是非常喜欢你的,那种喜欢一下子就超过了对我好了几年的周叔叔,我从那个时候清楚,小孩子对粑粑的喜欢是怎么样的。”
一段话的逻辑并不清晰,钟竞顿了顿,听着小孩继续:“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对我好,你对我不好,小蜜桃还是会喜欢你的。麻麻不让我喊你粑粑,现在你也不要我喊你粑粑了吗?”
她低着头,倔强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看来还是很坚强的一个孩子。
但钟竞走到她身边以后,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就在他弯下腰的同时,小娃娃伸手勾住她脖子,脸埋进他怀里,眼泪就打湿了她的衣服。
小蜜桃边抽泣边说:“你应该要问问我的意见呢,我喜欢你,比喜欢妈妈在意的那个男人要多很多,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想你做我粑粑呢。你不对我好也没有关系,小蜜桃在你老了以后,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钟竞百感交集,最后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先回去吧。”
小蜜桃眼神有些黯淡。
钟竞在她小脸蛋上亲一口,道:过几天爸爸解决手头的事,再带你去玩。”
舍不得给别人了,这么好的闺女自己留着。
霎时间,小蜜桃的双眼熠熠闪光,里面仿佛有星辰大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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