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父说,钟显既然决定让“钟竞”代替他活着,这就说明他不想再回来了。
听钟父的意思,钟显想把欠了钟竞的债给还了。
钟竞顿了顿,冷笑:“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想还债?钟显或许只是怕出来面对这个世界,不要把人人都想得那么伟大。钟家人是怎样的,您应该最清楚。”
冷血自私,残酷无情,谁都没有一颗善心。
钟父听了,顿住,一时无言。
他向来以最好的一面看待钟显,也应该想到的,“钟竞”却未必。
钟竞告别后,并没有直接回国。
他一颗心焦灼而已慌乱,“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这个事实。要接受自己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人,而是别人不经意分裂出来的情绪而已,这件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容易。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现在到底算是钟竞,还是钟显?
以后的日子他要怎么过,他该不该去看医生让钟显回来,还是他该继续活着?
钟竞脑子一片混沌。
把身体还给钟显么,可是他舍不得,小蜜桃还在等着他,他还想跟苏姜好好过一辈子。
可是,他连正常的人都不是,他配吗?
在俄罗斯失魂落魄待了两天,路征那边到底是扛不住了:“钟竞哥,你不回来,公司的事不解决也不是事啊!”
几笔大生意,就等着他回来签字呢。
钟竞冷淡:“你自己看着办。”
但他到底是回了国,却没有回公司,在dream酒吧里一个人独自喝得酩酊大醉。
酒吧老板虽然害怕,但到底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他的。
还是一个保洁阿姨不忍心,说了他两句:“先生,你看起来非富即贵,又不像我们这种可怜人,还能遇到什么事呢?少喝点酒,喝酒伤身体。”
钟竞扫了她一眼,笑了:“我比你还要可怜。”
他本来以为,他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只是因为身体健康出了问题,可是现实多可笑,原来他才是那个问题。
人生,不是他的。
挚爱,也不是他的。
他一无所有,连自己也没有。
看看,他多可怜。
只是个傀儡。
钟竞喝到最后,大吐,吐到最后,大口大口的血。
酒吧老板吓坏了,这可是钟竞啊,要出了事,他几个脑袋也不够陪的,急急忙忙要送他去医院。
但钟竞拉住他,把嘴角的血丝擦干净,道:“不用。”
“钟先生,你还是去检查检查吧,很有可能这是胃部大出血啊!”
“不用。”他坚持,又失魂落魄,细语喃喃,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老板说,“没有人,没有人会心疼我。”
钟母在意的是钟家的权势。
而苏姜……
钟竞突然朝沙发那侧走去,翻开西装外套,找出手机,急急忙忙把电话拨过去。
他的心里有那么一块地方还是可以拯救的,他只希望那个人可以来救救他。
老板一脸狐疑,不知道他这么急着打电话的原因是什么,一般正常人,这时候最急的不是应该是先去医院么?
那边的电话并没有一下子接起来,老板看见钟竞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识相的退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钟竞太过坚持,一遍又一遍继续打,苏姜那头终于接了起来。
钟竞声音哽咽:“苏姜……”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这通电话对他而言的意义。
沙漠绿洲,沧海一粟,救命之源。
他语气坚定,天晓得这时候坚定有什么意义,他铿锵有力,说:“苏姜。”
只是腹中剧痛,终归有些底气不足。
电话那头却是小蜜桃,一听见钟竞的声音整个人都慌慌张张的:“粑粑,不是麻麻,是小蜜桃呢。粑粑,你怎么啦?你是不是不舒服?等一等,小蜜桃去给你找麻麻。”
电话那头,是小蜜桃哼哧哼哧喘气跑步的声音。
小孩子急坏了。
不说别的,最起码小蜜桃对他的担心是真的。
这个崽子,从头到尾、毫无保留的爱他。
钟竞热泪盈眶。
电话好半天才落到苏姜手里,而她对他,还是冷漠:“有什么事吗?”
钟竞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笑意:“苏姜啊。”
“有事?”
他风轻云淡说:“来救救我呗。”
来救救他啊,救救他几乎快要死去的灵魂。
意念肆意侵蚀他,他脆弱的灵魂快要坚守不住。
苏姜顿了顿,好一会儿没说话。
钟竞以为她拒绝,握着手机的手直颤。
哦,她喜欢的是钟显,不是他。她想救的人,也是钟显,不是他。
或许待他灵魂流失个干净,他能还她一个想念到发疯的意中人?
钟竞眼神很冷,却是笑了。嘴角溢出的血丝,连缚着牙齿,狰狞而又血腥。
钟竞语气又变成了平日里的冷淡模样,他说:“没事了。”
是生是死,就由着他一个人过吧。
天堂和地狱,哪一个归宿他都无所谓。
钟竞挂了电话,一个人倒在地摊上。
这个世界,大得离谱,却终究没有他的归宿。
——
……
钟竞的电话挂的莫名其妙的,却让苏姜心绪不宁了好久。
把电话拨过去,钟竞却关了机。
小蜜桃慌张到不行,无语轮次了:“麻麻,麻麻,粑粑好像喝酒了呢,醉醉的。”
苏姜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钟竞喝酒喝醉了。
只是钟竞挂了电话,她不好去深究人家的私事:“别担心,你叔叔会有人家照顾的。”
小蜜桃不太乐意,嘴巴翘得老高。
她不喜欢叫粑粑叔叔的。
最终苏姜还是接到了酒吧老板打到钟家家里来的号码,才知道钟竞现在喝得可能胃出血了。
钟母不在,苏姜犹豫几番,终究还是披上外套出门了。
明知道两人于情于理都不适合再见面,可她还是去了。
就算……断干净了,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么?
——
……
苏姜见到钟竞时,他就昏死在沙发旁。开了灯,才看见他吐了好几口血,血迹黏在地摊上,有些触目惊心。
她的心里像是被什么重重砸了一拳似的,呼吸有些不顺畅。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
苏姜偏过头,没有再看一眼。
老板见着,只觉得这个女人挺冷血的,要是换做别人,或许早就发疯把人往医院抬了。
他说:“钟太太,钟先生怎么解决?”
“送医院吧。”依旧冷漠。
苏姜没有上老板送钟竞的那辆车,她自己开车过去。
等她到医院,医生早就在抢救了。
来往的医生告诉她,的确是胃出血,还挺严重的,运气不好些,什么都不太好说。
不太好说。
用词够委婉的了。
苏姜出了会儿神,说:“行。”
又对后来赶来的路征说,“我去趟洗手间,你先守着。”
“苏姜,我觉得你这个女人既有情,又挺无情的。”他在她身后喊住她,“你对钟显,那么深情,可对钟竞哥……”
他说:“钟竞哥比钟显要对你好上很多。他喜欢你,明明……”
苏姜打断他:“你守着人吧,我走了。”
“苏姜!”路征有些急切的说,“难道你真的,真的一点不爱钟竞哥么?”
她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回头,笑了笑:“大概,大概是不爱的吧,我……已经有钟显了。”
“他死了!”
“不,不,他没有,他活在我心里。”
她笑着进了洗手间。
一下子没注意,开得是冷水。
寒意袭来,刺痛神经。
苏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看着,她笑了笑,眼泪突然往下掉。
她在哭什么呢?
有什么好哭的?
哦,可能是有些怅然若失吧。
不然呢,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苏姜重新笑,默默的擦了眼泪。
钟竞已经出来了,被推进普通病房里,远远看去,他好虚弱。
路征见他不算太严重,还得赶回公司替钟竞处理烂摊子:“苏姜,不管你对表哥是怎么想的,现在他身边没人,希望你可以留下来照顾他。”怕她拒绝,又言辞恳切道,“拜托了。”
苏姜顿了顿,说:“好。”
路征便点点头,快步离去。
病房里的灯很暗,苏姜依旧能看得清钟竞紧紧闭着的眼睛。
其实他这幅模样,照顾他并不太难。
苏姜漫不经心的想着,起身去拉开窗帘。
窗帘外滑,外头的光线刺进来,她闭了闭眼,突然猛的一顿。
苏姜。
她一秒前,听见钟竞轻轻的说。
苏姜安慰自己说,是听错了。
她浅笑着回过头来,要替他顺一顺被子。人走过去,才俯身,又听见他细若蚊足一句:“苏姜。”
她不清楚他是怎么做到,在这样虚弱的情况下把她名字喊得那样坚定的。
真的,坚定,诚恳。
苏姜心头一颤。
钟竞说:“苏姜。”
“苏姜。”
“我……”三个字的。
钟竞……并没有醒。所以这一切,都是在他潜意识里发生的。
她眼神复杂,僵在原地。可他还在不停的喊,喊到最后,让她想逃跑。
谁能告诉她,她该怎么办?
有没有人可以拉她一把?
可是没有人啊,没有人的。
苏姜只能自己想办法。
所以她说:“钟竞,别再说了。”
苏姜轻声道:“别说了,别再说了。”
她跟他。
永远都。
没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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