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之日,碧空蓝汪汪地像一泓湖水,无云无晕。阳光不凛,百花繁荣,蜂蝶翩跹,端是极好极好的日子。
而平静的背后,一场足以粉碎一切的暴风雨也正在酝酿中。
依上清旧礼,新君不必自己迎亲,而委于自己年长的兄弟代劳。申时一刻,宫门打开,迎亲官沧溟身着墨褐色喜服,带队三百六十九名精干的天兵,为冥君沉粼迎娶上清仙子和妶。
新娘以大红盖头遮面,身着七宝玲珑彩红衣,由沧溟引着,婀婀娜娜地踏上了大婚所用之软轿。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往南天门行去,护甲兵兵分三路,以新娘和妶为中心划圆,不容许任何外来人的靠近。
这些护甲兵都是沧溟一个一个筛选的心腹,绝无可能被零九六收买或让他混迹其中。新娘随行的仙婢、喜婆也经过仔细的筛查,并无一身份可疑之人。进了南天门便有披拂手下的玄黄人坚守,他们的实力更远超护甲兵,足以保卫新娘的安全。等进了瑶池,有沉粼、披拂、披黧三大绝顶高手在侧,杀手的法术即便登峰造极也难以瞬时制服这三人。
刺杀新娘,根本就不可能被完成。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心慌,显然零九六不是一个会失约的人。
不多时和妶顺利到达瑶池,新人手执合卺之酒,相对而立。少帝荣晓葛契与天后披黧并肩坐于尊位,宣读赐婚诏书。珠帘后,一百一是一名乐师抚琴吹箫、鼓瑟擂鼓,吉月铮铮,感化人心,拜天拜地之礼即将开始。
瑶池水中浸满花瓣,头顶天空彩霞翩飞。灵犀彩凤,一鸣冲天;腾渊潜龙,鳞爪飞扬。沉粼、和妶一拜天、再拜地、三拜内外宗亲,四拜夫妻伉俪情深。礼成,赠玉璧、授锦帛,聆帝后之教诲,受万人之参拜。
披拂隐在高处,默默监视着大殿中一举一动。写有“小柒”二字的罪契正被他紧紧捏在手中,有他的保护,罪契就绝不可能被毁去。换句话说,只要罪契还在,依零九六的原则,就不会对和妶横加杀手。
披拂左右徘徊着,四处搜寻着。从沉粼等人进入瑶池开始一直等到了礼成,那个人,迟迟没有出现。一切进行得过于顺利,这反倒令披拂更加不安了。
而台下的沉粼一面行礼,同时也注意着周遭的风吹草动。喧闹的礼乐声掩不住他内心的敏锐,沉粼紧紧握住和妶的手,捕捉着空气中一丝一毫危险的气息。
零九六,到底在哪?
然而所有人都还没看见他,他却已经看见了所有人。
随即他垂下眼帘,坐在珠帘后面,和那些乐师一样,认真地抚琴。
“不好!”高处的披黧大叫一声,“小心东南角的那个人!”
众人哗然,刹那间一面红耳赤的天兵自东南角猛冲过来,直奔和妶,眼球暴起,如同入魔一般。这一番变故虽猝不及防,却也不甚棘手,沧溟立即出手斩断了那名天兵的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四面八方的天兵相继发出沉重的闷哼声,戾气冲天,魔性大涨,行尸走肉般往和妶那边扑去。披黧见状飞身出鞭,霎时间入魔的、半入魔的、没入魔的人打成一团,血肉横飞,混乱无比。沉粼始终紧握和妶右手,一面避身立了一道结界,攻势虽猛,一时也倒也无法靠近新娘。
“怎么回事?”披拂额角汗珠直冒,自己的人怎会忽然被人操纵心智、沦为对方的傀儡?
越来越多的天兵莫名被魔化,沉粼、沧溟、披拂、披黧所有人的一双眼睛都盯紧了新娘,呈包围之势团团守在新娘和妶身边。零九六最终的目的是刺杀和妶,只要盯紧新娘,也就盯紧了零九六,任凭对方搞出再多的花招,最终也无从下手。
毕竟这四人联起手来爆发的强大的实力,根本就是难以想象的。
新娘安然无恙,跟随新娘的仙婢、鼓乐的乐师、赞礼生却难敌这重重攻势,死伤惨重,一时哭嚎声连成一片。尤其乐师死了大半,钟鼓一停,许多尚未被魔化的天兵晃晃脑袋,身子摇摇欲坠,如同喝醉了酒一般。
“是乐声,”沉粼低声言道,“这音乐被人动过手脚,拥有控制人心的可怕力量,快勒令所有的乐师停奏!”
披拂立即会意,衣袖一拂,所有的乐师顿时晕厥。喜乐戛然而止,果有奇效,涌来的天兵不在魔化。
然已经魔化的天兵不在少数,还如疯狗般攻打一团。眼见敌众我寡,沧溟一个口哨把自己的护甲兵叫进来支援。三百来号护甲兵涌入瑶池,登时局面得到缓解,然狭小的殿中你推我搡,凌乱不堪。
沉粼稍缓一口气,但觉和妶的手心微微浸湿,显也被方才的一番变故吓到了。沉粼搂住她后腰,见她头顶那红盖头束手束脚,一把给掀开了。
盖头下是和妶的一张梨花带雨的脸,那脸上除了惊恐,更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眼眸里一闪一闪地洋溢着无比的憧憬。
和妶还记恨着自己,断不会作此神情。
这不是和妶。
沉粼的心顿时一凉。
……
漫天的戾气环绕,女子跌倒在石阶上,捂着鼻子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她身着一身仙婢的衣衫,面庞上故意遮掩容貌的假妆已经完全花了,漏出她那张清瘦、惨白的脸。
她挣扎着站起身来,拔取腿上的断箭。
按照她与醒复的约定,大婚之日,醒复代替她成为新娘,而她扮成新娘随行的奴婢,如此一来则有机会趁乱逃脱,既能摆脱沉粼的控制,又能瞒过零九六的视线。
不过今日的场面,显然有些失控了。
她跌跌撞撞地想逃出殿去,腿肚子上的箭伤却绞得她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沧溟的护甲兵和魔化的天兵斗得你死我活,断肢、碎骨满天飞,那场面,比阿鼻地狱还要恐怖万分。
几个魔化的天兵注意到这里还有个活人,口吐白沫,张牙舞爪地往她身上扑过来。
她自知无力撑柜,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也罢,今日我便死在这里。
闭眼的一瞬间,一双修长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她缓缓挣开眼睛,但见那人一身乐师打扮,衣衫遮挡了他的半幅面容,只漏出一双星光潋滟的眼。
那人轻轻揽着她的肩头,引着她不住后退,一面扬手灭掉了几个迫身的魔兵。和妶怔怔望见那人的袖口边,飞着一只蓝湛湛的蝴蝶。
只要袖口上有蝴蝶的,就是自己人。
她蓦然想起昨夜沉粼说的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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