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利耶尔氏的情况我们大致了解到了，那么下一位，安娜塔西亚·霍星大人以及骑士尤利乌斯，请上前！”
“在下是安娜大人的第一骑士，尤利乌斯·尤克历乌斯，还请手下留情。”
轻抚刘海，尤利乌斯以洗炼到没有多余动作的姿态彰显自己的存在。
“献丑了。”
安娜轻轻点了点头。
“唔........听那独特的口音，您是来自卡拉拉基吗？”
“正是，咱出生在卡拉拉基自由交易都市群的最下层。”
安娜的话，令麦克罗福特的眼睛微微眯起。
“嗯，最下层——那么您跟卢格尼卡是怎么有所交集的呢？”
下层区，如果这个字汇的意思和卢格尼卡相同，安娜的地位就是平民百姓，或者按照“最下层”的语意来看，有可能更低。
“虽然出身最下层，但现在在首都有房子，在其他好几个都市也有开店……会来卢格尼卡一开始也是为了这件事。”
安娜轻轻的捂嘴小哲，仿佛她只是个从商的小女人一样。
“作为卡拉拉基一大势力的霍星商会，是由她担任会长。原本在他们国内，长久以来地位稳固的留希卡商工会——被安娜大人以自身的商业才能买下改名，才有了霍星商会会长的地位。”尤利乌斯补充道。
尤利乌斯的话，让身旁的安娜困扰地垂下眉毛。
如果刚才所言属实，安娜的发言和实绩相比就是谦逊过头了。
“随著在卡拉拉基扩大规模，也就有了将生意打入卢格尼卡的机会。我和安娜大人的接触，一开始也是以此作为契机。”
“嗯，尽管生于下层区，却是凭藉商业才干自立的年轻商人吗……听起来简直就像卡拉拉基建国英雄的轶事。”
麦克罗福特露出微笑，安娜则是拍了一下手，眼神绽放光彩。
“对，就是那样。咱很憧憬那个“荒地霍星”咧，当咱成为商人又要冠上姓氏时，就报上霍星沾沾光啰。”
“从遥远的过去到现在，于大陆全土都被视为最伟大个人的霍星，毫不忌惮就报上那名字……原来如此，很了不起的气魄。”
“给予咱这种小姑娘向上翻身的机会，是卡拉拉基的优点。有意思的是，咱似乎拥有能嗅到钱味的才能。”
从刚刚到现在的发言，张辰能看出周围的人逐渐动摇。轻易跨越平民与贵族之间的藩篱，她的商业头脑就是这么了不起。
虽然不清楚她是几时察觉到自己的天赋，但从外表来判断，安娜的年纪很小，绝对不超过二十，搭配其年纪和周围的反应来看，能轻易得知她根本是经济世界的怪物。
“安娜大人的商业才能是天赋……就算说能与霍星本人匹敌也不为过，无才无能的我可说是钦羡至极。”
尤利乌斯使用的华美辞藻，令麦克罗福特大方点头。
“我明白两位主从关系良好了。嗯，那么我想问安娜大人——卡拉拉基出身的您，是基于什么目的要成为国王呢？”
“啊——果然很在意咧，咱的出身。”
虽说是理所当然，但不只是国家，这个世界本身就存在著国家和民族这些分界。虽然其分界高度不明，而且是龙历石钦定的王选者，但是尽管事态紧急，一般来说也不会将自己国家的国王宝座轻易让给来自其他国家的人。
大厅内的人全都屏气凝神，被紧张感包围的安娜浅浅一笑。
“被这么期待害咱很紧张呢。很遗憾，咱不像库珥修小姐那样有伟大的抱负，也不像普莉希拉小姐有本应自己当选的豪迈自信。”
“.....因为龙历石起反应所以就顺水推舟到这来了——您应该不会这么说吧？”
“啊哈哈，如果是那样咱才不会来这种地方咧。当然，咱也是有自己的目的——其实，咱的欲望比其他人还要多一点。”
麦克罗福特的问话，引来安娜吐舌的轻松言论。
和预想以及气氛相去甚远的发言，让会场大半的人都怀疑听错了。
“这是原本就有的欲望，只是咱小时候物欲就强得超乎一般人，会像这样成为一介商人，除了对钱的嗅觉外，对钱的执著很强也是原因之一。”
“执着吗？”
“一开始咱只是小商会的帮佣，稍微对店里的人的做法给点意见结果帮了大忙，持续几次后变得可以插嘴大型交易，生活也开始轻松到可以忘记最下层的生活。可是尽管生活变得轻松却还是没有自由，嗯呐，是变得更不自由。”
扳著指头计算自己跨越的阶段，安娜摇了摇头。
“.........嗯，那是什么呢？”
“这就是欲望恐怖之处。主要是因为眼睛看得到的、手摸得到的增加了，所以想要抓住的东西也增加了。这个想要、那个也想要，这样不够，不管有多少都不够——然后，回过神来就到了这里。”
安娜微笑著手指自己脚底，她的脚下——代表王城，这点很清楚明白。
“咱很贪心，什么都想要，可是咱从来没有满足过，没有体会过真正的充足感，因此，咱想要自己的国家。”
她温和地笑著，就像在这大厅她给人的第一印象。
不过隐藏在这温和底下的，是没能得到解决、发狂般的渴望。
她的想法本身很通俗，但也正因如此她的主张万分简单。
她顺从自己的欲望渴求王位，并承诺从得到王位的那一刻起尽全力让王国繁荣。她的个性是得到便不会舍弃，而是使之更加登峰造极，方才所言传达了这个讯息。
主人演说完毕后，接著是随从的声援时间。先前的两人都说自己的主子有国王资质，不过走向前方的尤利乌斯却以手示意安娜。“用通俗的话来说，安娜大人就是欲望集合体，但是反过来说，就是上进心和情意深厚的表现。另一方面，从经营者的观点来看，做抉择时不能流于情感，这点她也办得到。为政者，这项资质是不可或缺的。”
“附带一提，诚如方才所言，安娜大人的商业才能——正是如今的王国迫切渴望的。我国与邻国屡有冲突，特别是与帝国领地小规模战争造成的战争开销，还有去年的大饥荒，都让卢格尼卡王国的财政状况雪上加霜。”
“财政改革至此数十年，这等国家大事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个人不觉得有必要隐瞒集结在此的各位。面对连国营事业都停滞的现状，还背过头不去重视，结果造成了财政困境，各位不觉得吗？”
“我尤里克乌斯家原本就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即使视而不见，在我这一代也不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吧。可是即便家族平安无事，服侍的王室要是穷困潦倒，这可是不能视而不见的。”
“因此，我接触在卡拉拉基繁盛至极的霍星商会，望能唤起一道崭新的风吹进卢格尼卡。于此途中，我从安娜大人身上见到了王的资质，这不叫命运要叫什么呢？”
是开始热血起来了吗？说话的尤利乌斯语调变高，说话的速度也变快。
“既然天要选王，那除了安娜大人不作他想。我以自身对王室的忠诚以及对王国的忠义发誓，安娜大人才是适合成王之人——感谢各位的谛听。”
尤利乌斯用宛如舞台演员的动作结束对听众的演讲，被他营造的气氛吞没的在场人士，个个回过神来重新看向台上的主仆。
“您太棒了，安娜大人，像您这样的花，果然就该盛开在这种场合。”
“好好好，多谢。啊——讨厌，都怪你讲了有的没的，感觉很丢脸咧。”
用手掌朝脸掮风，红着脸的安娜带著尤利乌斯回到候选人行列。这样一来，第三个候选人阵营发表主张的时间结束，按照顺序下一个人是……
“那么，下一位候选人——艾米莉亚大人。”
经过片刻沉默，保持安静至今的银发少女被呼唤。
候选人当中，唯有一位少女没带骑士。被叫到名字的她抬起头，洁白美丽的侧脸交杂著被不安与坚强的决心彩绘的感情。
艾米莉亚走向前，她的王选，现在正要开始。
她承受贤人会的视线走向大厅中央。
然而窃窃私语没有停止，“半魔”这个单字几度掠过众人的耳朵。
看到并肩而立的艾米莉亚和罗兹瓦尔，负责议事进行的马可仕团长以严肃的表情颔首。
“那么，艾米莉亚大人，还有罗兹瓦尔·L·梅扎思卿，麻烦了。”
“好~的好的，真棒~像这样在有骑士助阵的人之后发言，我跑错场的感觉很强烈，伤脑筋~呢。”
罗兹瓦尔维持他那一贯的轻率调调。
“对吧？”他还转头问身旁的艾米莉亚，但她当然没反应。
“初次拜见贤人会的诸位，我名叫艾米莉亚，没有姓氏，请直呼我艾米莉亚。”
宛如银铃的嗓音流泄，平等地刻划在所有人心头。
声音没有颤抖，看向前方的眼神也没有动摇。
方才的紧张跑哪去了呢？在贤人会面前介绍自己名字的艾米莉亚，跟方才的候选人相比没有丝毫逊色。
“而且~艾米莉亚大人~的推荐人，是由鄙人罗兹瓦~尔·L·梅扎思边境伯担~任，非常感~谢贤人会~诸位拨空。”
“嗯，不是守护骑士，而是由您这位宫廷魔导师担任推荐者吗？还请让我听听个中经纬。”
边摸胡须边指示对话走向，麦克罗福特看著艾米莉亚的眼神带著犀利的压迫感，他从上到下打量艾米莉亚一遍后说道：
“候选人艾米莉亚大人，包含她的身世麻烦一并介绍。”
“明白，首先从众所皆知的，艾米莉亚大人的出身开始说明~吧。有一头美丽的银发，白里透红的肌肤，捕捉观者心灵的紫绀色瞳孔，只要听过一遍就连作梦都忘不了的银铃嗓音。这魅惑的外貌就如诸位所知，是艾米莉亚大人继承精灵血统的证明。”
“一半的血统来自人类——亦即，是半精灵吧？”
在罗兹瓦尔说明时打岔的人，是坐在贤人会座位的秃头老人。
大块头老人额冒青筋不屑地说道，还用充满嫌恶的视线瞪著艾米莉亚。
“骯脏污秽，竟然让银发的半魔跑进宝座大厅，搞什么东西，为何没人发现！”
“波尔多殿下，您言重了。”
“麦克罗福特殿下才该明瞭吧？银发半魔不就是那个“嫉妒魔女”流传下来的容貌吗！过去曾经吞噬半个世界，逼使所有生物陷入绝望浑沌的毁灭化身，您敢说您不知道吗！”
“光是她的外表和出身，可以想见会令多少人闻之丧胆。要让这样的存在坐上王位？我无法想像。被他国和国民说我们疯了倒还好，但不要忘了这里是亲龙王国卢格尼卡——魔女沉眠之国啊！”
摊开双手用力跺地的波尔多，炮火猛烈、态度粗鲁。艾米莉亚对他的态度毫无反应，但场内的空气一口气降至冰点。
“波尔多大人，已经够——了吗？”
“如果您是指言语的话，那是讲不完的。您的行径也是荒唐无比，您应该了解吧，首屈一指的宫廷魔导师。”
“就算了~解，也不~懂代表贤人会诸位意见的波尔多大人的盘算，以及人民见到艾米莉亚大人后的感情问题~哟。”
罗兹瓦尔的态度很淡定，他接着说道：
“不过~呢，您是不是忘了？波尔多大人所说构成问题的部分，对于王选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什么意思？”“万万没想到，这是一开始普莉希拉大人所说~的。就算只是形式，也要聚齐五名候补人选才能开始王选之争，而一旦开始了，就只能肃穆前进了吧？”
压低音调的罗兹瓦尔仰望贤人会，麦克罗福特眯起双眼。
“嗯，您的意思是，艾米莉亚大人是被龙珠选上的存在，在此重要前提下，有无资格继任王位根本毋庸置疑，对吧？”
“形式上的候补人选，这种说法很糟，不过换——个想法思考如何？艾米莉亚大人的容貌极具特征，没有任何一个见过她的人不会联想到“嫉妒魔女”，那对我等而言，意味著成了棋盘弃子。”
罗兹瓦尔爽快做出艾米莉亚不可能继任王位的发言。
这段发言的冲击超越方才的谩骂，让张辰都不由得楞了一下。
明知艾米莉亚为了成为国王有多么努力，这个援助她的男人在说什么啊？
“意思是有五名候选人的王选，实质上只有四人在竞争吗？”
“选项变少不就意味著分裂的可能性减少吗？在没有国王、他国干涉内政的危险现状下，应该要思索减少危险的方略——吧？”
罗兹瓦尔的提案令波尔多陷入思考，其他贤人会的成员，也有不少老人口说“的确如此”，一副深感兴趣的样子。
判断胜负早有定数，把艾米莉亚的努力视同仅是凑人头般舍弃。
“嘁，果然么，毕竟，是个连守护骑士都没有的半魔。”着重强调“半魔”两字，波尔多脸上露出的是不屑的嘲笑
“毕竟是“半魔”。”
“谁会去守护这种人，哈哈。”
“能来到这里凑个人数也真是不容易呢。”
“半魔！”
场内的话语化作最尖锐的箭矢刺入艾米莉亚的胸膛，但率先对此有了反应的反而是张辰。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
并非是像以前那样有模糊的记忆，而是自己曾亲身经历过类似的场面。
......................................
“奶奶，明天学校要开家长会，你能不能来呀？”
“家长会啊......乖孙，恁奶奶明天要去做工啊，恁下学期的学费可还没着落呢，明天不去的话那户人家可就不雇恁奶奶了。”
“可是.....可是我得奖状了啊，三好学生！我..我想让你去。”
稚气的少年捧着手中金黄的奖状，之前的欣喜却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乖孙，恁奶真的去不了，听话，啊，自个的本事自个知道就行。”
话虽如此，但是奶奶脸上的遗憾之情也是显而易见的。
最疼爱的孙子得了奖状，对她而言也是喜事一桩，但是生活所迫，她真的没法出席。
“好吧。”
年少时期的张辰早早地知道了奶奶的苦处，因此怎么会去为难她呢？
失望归失望，也只能这样了。
但是，情况却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张辰，你家怎么没人来呀？”
“我....”
“嘘~别说啦，他没爹妈！你不知道吧~听说他爹妈早就死啦！”身边少年稚嫩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仿佛在因为给朋友们分享了这件稀罕事而喜悦。
“没.....我.....”
他小脸涨得通红，却找不出反驳的话。
“死啦？噫......那他不就是个孤儿吗？”
“孤儿！”
“哈哈哈哈哈孤儿”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亲妈爆炸螺旋升天灵车漂移，张辰你爹妈是不是也这么死的啊！”
少年时期是一个人最可怕的阶段。
知道一点事情，却不知道轻重，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对别人造成多深的伤害。
当然，也有的人不止蠢，他们还坏。
“孤儿！”不知是谁带头嚷嚷起来，一众少年们都围着张辰开始嘲笑，他们不担心会遭到报复，因为张辰一直是个老实的男孩，老实人可最好欺负了。
“孤儿！”
“孤儿！”
“孤儿！”
他们嘲讽的脸在张辰眼中愈发扭曲，渐渐的，他觉得那些脸看起来和魔鬼好像也没什么分别嘛。
“.............”
“孤儿~没爹妈的孩子~”
“我 去 你 妈 的 ！”
一股热流直冲张辰的脑袋，愤怒与憎恨在这一瞬间占据了大脑，他抄起了身边的板凳，直接用尽全身力气甩到了带头那人的脸上。
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力气，看到的只有那人软趴趴的倒下，以及在一瞬间占据了所有人脸庞的恐惧。
事后，奶奶带着他登门道歉，赔医药费，写检讨，在全校师生面前念检讨。
他觉得很委屈，但是一滴眼泪也没流。
“为什么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我不能还手？”
“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大的恶意？”
他追在奶奶背后问过，但换来的只有老人长长的叹息。
................................
今天的王选场上，所有人嘴里都挂着“半魔”两个字，但是在张辰耳里，那分明是一声声的“孤儿”，他们的嘴脸真是和那时的少年们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而他已经不是那个需要登门道歉的无助少年，他现在有能力，有底气，一鞋拔子糊在他们脸上，然后对着他们所有人说：
“谁！T！M！敢！再！说！一！遍！”
他罕见的发飙了，曾经击败过创世母神，亲手终结兽的男人发起飙来，近乎在瞬间，场中绝大多数人都被一种近乎死亡般的压迫力挤压得难以呼吸。
“你说她没有守护骑士？好啊！”
他从腰间抽出自己的佩剑，铛的一声插在地上。“今天，我就是她的守护骑士，今后也一样，谁敢在我面前提一声半魔，尽可以试试！”
满座寂静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怀疑他会做出多么可怕的报复行为，刚刚那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让大家发自内心的相信，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而他们唯一能够当做护身符的王国最强剑圣，现在也发表了意见：
“以半魔称呼他人是陋习，如果换做菲鲁特大人遭受这种处境，我不会做出更加妥善的处理。”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夏龙？”
艾米莉亚呆呆的站在那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么多年来，面对他人的恶意，面对半魔这个充满恶意的称呼，她习惯了去忍耐，去接受，但是她也一直在心里期待，有一天能够有个人挡在她身前，为她抹去这些恶意。
而今天，这个人意料之外的出现了。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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