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倒的床榻下,压着的是一封血书。
这封血书读完,贺九笙怔怔地钉在原地,半晌都没从血书中五雷轰顶的惊愕中走出来。
血书是贺九笙的手笔,将她所遭所遇以精炼的语言全部写了出来,看这信的意思,是她在写这封血书时,也因着从前被迫害时所留的残毒而饱受精神上的折磨,大抵是因为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在这府上被折磨致死,故而留下血书为证。
一是以防自己神智不清不记得血海深仇,二是担心死后无人得知罪魁祸首是谁。
说这贺九笙的母亲是被赵妖婆害死的,用的是毒,而贺九笙此后也因为慢性毒药发了疯,但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受不了母亲的突然离世而发病的。
她疯傻以后仍被偷偷下药,那段时日她屡次遭到赵妖婆的陷害,任何会惹父亲嫌的事情赵青兰都会想着法儿的教唆她去做,可面上又对她包容万分、呵护备至,这样的呵护更让父亲对贺九笙心生厌恶。
所谓杀了府上的孔雀,陷害妹妹,将弟弟扔进池塘,皆是赵青兰故意教唆,却全让父亲见了个正着。
好在老天开眼,不知是某日误食药膳的缘故还是别的缘故,贺九笙也清醒过一段时日,那段时间她不疯不傻,回忆起自己如何被戏耍,内心的绝望和委屈呼之欲出,她去向父亲揭露一切,却被当成疯言疯语。
而此时赵青兰自知已胜券在握,又对她强行灌药,向她提及自己是如何在母亲的饭食中下相克的毒物导致母亲一命呜呼。
眼见求告父亲无门,母亲被奸妇所害的真相令她溃不成军,为报杀母之仇,她趁着清醒之时,匿着夜色潜入父亲房中想要一剑杀了赵青兰。
可事情不仅没成,反被赵青兰栽赃陷害,说她疯傻成魔,竟要弑父。
父亲勃然大怒,自此对她丧失了希望和耐心,任凭赵青兰将她关在柴房之中,不再过问死活。
而脸上的脓疮,起初只是疯傻之时的红疹,正因贺九笙的容貌曾在皇宫里被人传为佳话,赵青兰生怕贺九笙的风头将来会压过自己的女儿,故而尽给她湿透生霉的被褥,不准人打扫柴房,以至于久病不治。
贺九笙因此收买下人购得了一瓶使肌肤暂时性生疮的药涂抹在脸上,成日装疯卖傻,掩藏自己的一身锋芒。
赵青兰见贺九笙已如此狼狈,恐怕日久也无法翻身,便逐渐对其放松了警惕,不再明里暗里的针对她。
她这一局棋重在韬光养晦,但柴房之中全无出路,只能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才能翻身,且这场翻身仗一定要一举拿下,才不会被那个赵妖婆再度踩在脚下。
这一封血书如今握在自己手里,却像铅书一样沉重,她心上油然而生一股使命感和责任感。
真想不到一个古代的千金大小姐也生活的这么艰难,能够被后娘整成这副惨样,啧啧啧,所谓女人何苦难为女人啊……
贺九笙正感叹间,突然听见墙角传来一阵破落砖瓦的声音。
这些老鼠前几天不是搬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贺九笙好奇的向洞边瞥去,竟见一只手从老鼠洞里探了出来。
一瞬间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刚想破口大叫,声音到嘴边又压了下去。
以这副躯壳在府中的地位,别说是喊救命,就算是濒死的挣扎,都不会换来她爹娘的一点良心相问。
还不知道这回是不是又是赵妖婆的阴谋,求人不如求己,想到这里,她硬着头皮悄悄地走近那洞口,抬脚狠狠的踏在了从洞口伸出的手上。
这一脚下去贺九笙都觉得心惊,对面那人却一声没吭,不知道是觉不出痛还是压着没叫出声。
那人吃了痛似乎想立刻抽走,贺九笙使出吃奶的劲,一鼓作气将它狠狠的压在了自己的魔脚之下。
“说!你是谁!”
对面依旧不吭声。
按刚才那血书来看,赵妖婆理应对她放松了警惕,应该不可能再派人来搞什么名堂。
况且听说柴房的位置在府里偏得不能再偏,旁边这间屋子也是一直没人居住,老鼠洞的事情全府上下除了自己应该没人知道。
“你是个小偷?”贺九笙喊道。
而此时与贺九笙仅一墙之隔的男人思绪也在飞速运转着,据他在这府中的探子来报,知府大人纳妾不多,北面的宅子几乎全部空弃,唯给他家痴傻多年的嫡女辟出了一方安静的院落调养身心。
可是以他近日潜入府邸来看,北苑并不像住人的地方,别说夜间竟然无人看护,甚至连一盏烛光都不曾流露,一个活人都不得见,院中杂草更是不堪,活像一个废弃的鬼宅子。
若说调养身心,他是断然不信。
如此,他便试探道,“是皇上派我来的,他想知道你在这里过得如何。”
贺九笙一听,心下无比惊诧。
“皇上?皇上为什么要问我过得如何?”
完了完了,穿越过来以后连这个前任主人的记忆都没有附赠的,她是真想不到这个破败小姐居然还认识皇上啊!
是了,这便是知府家疯傻的大小姐贺九笙不错了。
探子也曾回禀过有关于她的事情,只是他不曾将心思耗费在这等琐事上,只是匆匆瞥到过一眼,说是半月前贺家嫡女突然在房中大闹,说自己失去了记忆,说自己不是贺九笙......诸如此类。
先是痴傻,作出许多疯事,又忘了皇帝和她是什么关系。
看来,贺大人也是见她药石罔效才将她置于此处吧……
“你先把脚挪开,好吗?”他尽量平心静气的与对面说道。
以前他也常翻看医书,对付这种疯傻的病人,确是要有足够的耐心才行。
“我要是放了你,你不会跑吧?”贺九笙喃喃道。
他听见这话,愣了半晌。
贺九笙欲哭无泪,来到这里真的是太久没跟个正常人说过话了,这老鼠洞再挖下去,她可能就真的要疯了。
现在来了个人说皇上来问她过的好不好,她当然要狠狠的攀上这个关系,才能早日从这个牢笼里逃出去。
如果贺九笙真的认识皇上,那么血书上所记载的一个最佳的时机,或许就是现在!
想到这里,贺九笙又将脚下的力度加大了。
男人倒抽一口冷气,强颜欢笑道,“我......自然是不会跑的。”
“可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若是真想皇上救你,先得把你的脚挪开。”
“对不起啊!”贺九笙突然意识到对面这人或许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立马松了松脚步,转念一想还是不对,继而伸出双手钳住那只被她踩的通红的手,一下子有些愧疚,“实在不好意思啊,没弄疼你吧?”
男人没说话,想抽手离开,又被贺九笙一把拉住,将他的手将鸡爪子一样死死的钳着,“你可不能骗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他皱着的眉头微微有些松懈下来,“我答应你。”
得到了这句承诺,那双手才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贺九笙蹲在墙角,小心翼翼的拭去了男人手上的灰尘,顺带着擦掉了半只脚印,她有些汗颜,生怕自己刚才下意识的求救之举会让对方心生抵触,又道,“对不起,刚才我真的是无意的,我被关在这里太久了,我很想出去。”
按理来说,他现在有足够的机会和体力脱身而去,不知为何,两人之间的对话像把剑一样扎在了心里。尤其是她楚楚可怜的语气和那几句发自内心的道歉,还有他自己作出的承诺。
“你可不能骗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我答应你。”
贺九笙擦完脚印,慢慢松开了他的手,“他们都说我疯了,可是我的疯病早就已经好了。”
男人蹙紧眉头,原本将起的身又渐渐蹲了下去。
“是皇上让你来救我的吗?他知道我被关在这里了吗?”
听着隔壁女子热枕期盼的语气,他犹豫了片刻,答复道,“是的。要救你出去。”
其实方才他就在想,无论这女子发疯与否,关进这样的地方终究是场灾难。
这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官家小姐,晾这个贺九笙小的时候在皇太后身边有多受宠爱,宫中妃嫔对她何等偏爱,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官家小姐各有所长,姹紫嫣红的开了一片又一片,一朵花的败落也顶多是缺憾个一两年,宫中人犯不着去追寻个疯子的下落。
坊间传闻贺家大小姐疯了七年有余,就算她和皇家的关系匪浅到了那个地步,她自始自终都是贺家的人,贺老爷也曾遍寻名医却医治不得,如今她却说自己的疯病早已医好。
他对这话是持怀疑态度的,想着自己何苦多管这等闲事,准备抽身而退,却见那黄鼠狼洞里递出来一方丝帕,上面隐隐约约有些血红的印记。
“能不能替我把这封血书交给皇上?他看完这个自然就明白了。”
如果皇上真的认识她,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贺九笙抱着必胜的信念将血书扔给了对面的男人。
兴许是好奇,兴许是突然魔怔,他竟弯腰将丝帕捡了起来,收进怀中信步往外走,末了又回头留下一句,“等我的消息。”
贺府北苑墙外,一身着夜行衣的男子从墙上一跃而下,动作矫健轻盈,稳稳的落在了地面。
另一黑色身影从旁闪出,拱手道,“王爷,这等小事何须您亲自动手?在下实在惭愧。”
“王爷,您的手!?”下属失声道,“您的手......”
借着月光,男子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被贺九笙踩的有些许泛红,骨节的位置还蹭破了点皮。
“不打紧,只是点皮外伤。东西找到了吗?”
“属下已经遍寻府中上下,都没有找到您要的东西。”下属愧疚的低了低头。
“不亲自跑这一趟,我心中实在不安。”
“王爷心系天下苍生到如此境地,实在叫人敬佩!”下属的头再次向下低了一寸。
“行了,少拍马屁了。”
男人扯下蒙面,一张五官分明的脸在皎白月光的照射下实属惊为天人,乌黑色凌乱头发中隐隐有些墨绿的发丝,深黑色的瞳孔显得更加深邃,眼中熠熠闪烁的寒光,给人增添了一分冷漠。
“今晚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下属狐疑的抬起头,只见自家王爷正望着手中一块略脏的丝帕发呆,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不经意间透出些温和,薄薄的双唇微微轻抿,“本王许久未进宫觐见太后,是该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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