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掩人耳目,阎成焱还是将那个空的骨灰盒捧出了采薇寺,不想让人察觉他们已得知三王子被毒杀的事。
一行人出了后院,雨灵珏把手中的木盒交还给了阎成焱,交待他说:“这小东西体内的幽冥草再过月余便可被代谢掉,阎世子无需担心,多养几个月,再放它出这笼子。”
阎成焱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问道:“我刚刚就很好奇,雨姑娘如何对这等毒物如此熟悉?”
雨灵珏不太想回忆往事,但还是解释说:“我幼年家中遭了荒,我与哥哥在入世子府前,曾四处流浪过两年,常常去偏僻山林寻找吃食,在南方的沼泽之地,我们误食了幽冥草,幽冥蝶追着我们跑,幸好遇到了林中猎人,才得救。”
阎莎木有些愧疚地拉起雨灵珏的手,说:“对不起,兄长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竟然勾起姑娘的伤心往事。”
也许是受到了阎莎木泛滥的同情心影响,雨灵珏的心也像被温水润了一下,她笑着回应:“没事,我和家兄也算是因祸得福,要是没有这场劫难,我们又怎会有机会入得了世子府呢。”
就快入夜了,春市上的店铺也陆续开始收摊,他们走过采薇寺的后巷里,孩童们趁着天边夕阳的余晖未退,还在外贪玩。
雨灵珏取下赵炎身上大包小包的吃食,在巷子里大喊一声:“吃糖喽!”
玩耍的孩子们一拥而上,围坐在她与余音身边。
余音笑得灿烂,她手忙脚乱地将糕点、烧鸡、福禄饼、茯苓糕……全部摆放在台阶上,任孩子们随意取食。
赵炎如释重负,看到这些孩子们吃得满嘴碎屑,笑容天真,他被雨姑娘折磨这半日也算值得了。
看到此景,阎成焱终于明白姬思齐说雨灵珏“不食人间烟火”是什么意思了,这“烟火”她的确是丝毫未食。
阎莎木见这些孩子们衣衫破陋,没有缝补,身上还有些伤痕,心生怜悯,便问站在一旁的姬思齐:“这些孩子难道是无父母照顾的弃儿吗?”
姬思齐轻声回答她:“如你所说,他们的父母大多已不在人世,在世的也无力养育他们,平日里,是采薇寺的主持清源大师给他们一口饭食。”
“西卫的沙漠里尚且有为迷途商人提供水粮的驿站,难道天子脚下还没有孩童的救济之所吗?”
阎莎木水灵的眼睛透亮纯真,干净得如清泉上的波光,姬思齐不忍心破坏她如此单纯的心思,只好微笑作答。
林修寒听到他们对话后,蹲下身子,从袖兜里拿了些碎银子给了几个奔走的幼童,说道:“救济之所,治世良策,怎会没有,只是朝堂之上,一切律法国政都已被搅进了权斗的漩涡,成为争权夺利的武器,哪有余力再关心百姓。”
阎莎木看到坐在孩子中的雨灵珏,与孩童们说笑打闹,不拘仪态,不掩喜怒,畅然自在,她竟有些羡慕起来。
孩子中有一个较大的男孩,约莫十三岁的样子,大家叫他二六,是个鬼精鬼灵的孩子王。
孩子们吃饱散去后,二六依然跟在雨灵珏身侧,一改嬉笑嘴脸,极小声对她说:“境主,周士的事余音姑娘已告知我,我会查清。”
雨灵珏微微颔首,探下身子,与二六平视,担忧地问:“你母亲身体如何了?”
二六眼神里有微光,强忍眼泪,道:“母亲上个月过世了,她病发突然,您从南泽寄来的药还没用上,她就……”
雨灵珏顾不得身后还有旁人,便将二六一把抱入怀里,低声说:“对不起,我应该早些把你们带离这里。”
采薇境人在帝都的幸存者并不多,这些年雨青安和雨灵珏费了不少心力,才找寻到二十多人,大多都是女眷和遗腹子,如今在世的,恐怕也就十几个孩子了,二六当是他们中最年长的了。
二六机敏,知道有外人在,雨灵珏此时不可失态,惹人怀疑。
他见林修寒已面露疑惑,便大力挣脱了她的怀抱,红着脸说:“姑娘,我又不是那些小孩子,搂搂抱抱的,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雨灵珏配合他演戏,捏着他的脸说:“见你可爱抱抱你还不行呀,装什么装。”
“珏儿,天色不早了,回去吧。”姬思齐在身后催促。
雨灵珏最后揉揉二六的乱发,大大咧咧地说:“照顾好弟弟妹妹,春猎后,我再来看你。”
二六会意,微微点头,嘴里却说:“谁要你来看呀,别对我动手动脚的。”
说完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他们行至巷子口。
林修寒拱手向他们道别:“逝者已矣,阎世子与郡主请节哀顺变。”
阎莎木立即回礼作揖:“多谢林公子转交兄长遗物,来日再见。”
“明日便是春猎启程之时,雪照山上的南苑行宫半年前刚修缮过,恩师怕有疏漏,命我随陛下和世子们一同前往,查看宫殿情况,我们明日便会再见,告辞。”
林修寒离开后,阎氏兄妹也与姬思齐一行人道了别。
分别时,姬思齐对他们说:“周士之事,待春猎之后应有眉目。”
回到驿馆,已是沉夜幽静之时,雨灵珏把玩着手中竹片,她探索着记忆里的所有角落,依然没有关于这一方竹片的任何踪迹。
她烦闷地推开窗,发现,四月的夜里,竟落了一场雪。
雪照山位于帝都的城郊,清晨从皇城出发,至傍晚便可抵达山腰上的南苑。
昨晚的一场雪虽不大,但令气温降了不少,似严冬腊月般。
雨灵珏每呼吸一次,都能看到自己吐出的白雾,她有些羡慕姬思齐繁复的厚甲戎装,穿上虽麻烦,行动也不便利,但暖和呀,她最受不得冻,偏偏此行她又没带冬衣。
余音灵机一动,拿出了那件在觐见之日被雨灵珏坚决抵制的金羽袍,裹粽子似的给她裹上,全副装扮好后,她感觉单就那件金羽坠地的外袍就有五斤重,压得她寸步难行,好在是的确暖和,她只好妥协。
残血压着屋檐,姬思齐穿着金色的厚甲戎装,骑着照夜立于车驾旁等待,重乾和赵炎也整顿好人马,准备出发。
余音扶着雨灵珏出了驿馆,她第一次着盛装出现在人前,金羽折射晨辉,明亮的光晕晃过姬思齐注视的龙目,她眉如墨画,肤若凝脂,明眸似寒星,眼角似凤尾,她盈然一笑,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一股傲世而立的威仪。
重乾有些看呆了,平日与她胡闹的臭丫头,怎么感觉一夜之间长大了,气势竟能镇住他这个浴血沙场的大将军。
“难道这就是凤目生威。”
赵炎用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感叹一句,采薇择天子,也许有一天,她真会嫁给世子,母仪天下。
姬思齐笑着牵过雨灵珏的手,夸她今日总算是听话了一回,立即扶她上了车驾。
她摇摇脑袋,沉重的头饰叮当作响,她眨巴眼睛乞求地对姬思齐说:“兄长,这件金羽服是厚实保暖,但我头上这些金钗又无用处,甚是累赘,是不是可以卸了些许。”
“不可,卸了钗就与这身衣服不相配了,你且忍耐,到南苑再说。”
说完,姬思齐把她一人留在了车厢,自己再次骑上了照夜。
车厢里还传来她负隅顽抗的抱怨:“我又不是莎木郡主,头上插这么多钗干嘛呀,当暗器吗……”
一行车马踏过青鸾门前的薄雪,向雪照山的方向走去。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