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国公的事情尚未处置妥善,另一遭大事突如其来,打的人措手不及。
天保八年似乎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先是浙江沿海有倭寇来袭,然后是黄河水患。紧跟着是山西大肆流民流窜,还跑出来几个泥腿子扬言从黄河边挖出一座石碑,上面刻着“天道不公”四个大字。
何为天道?百姓不知,可陛下自喻天子。这四个字是不是寓意着天子有失德行,所以降下天罚,才会导致连绵灾难,民不聊生。
一时间民生怨道,人声鼎沸,愤怒言论如沧浪之江水,波涛汹涌,一路冲击到了前朝之上。
“诸位爱卿怎么都不说话了?”
朝堂之上,肃穆无比。人人面面相窥而心有戚戚焉,一时间连呼吸都不敢畅快,更别谈说话。
高堂之上,天子坐就九龙宝座,头戴冕旒,一身玄色龙袍。双目狠厉,望着下面的草包。
“林如松!”
被点名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臣在。”
“你是户部尚书,你来说说,如今这局面,因何而成?”
“回皇上。”身形清瘦的男人站出来,身着一品官服,脚步沉稳。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可去年从夏季开始便一直干旱,粮食颗粒无收。到了冬天是一日的雪也没有下过。春天里又遇到了虫灾,将抽出穗的粮食吃了个精光。”
“百姓饿肚子,朝廷却又要加征赋税,算下来,一亩田地竟然要征收七成的粮。便是在好年也足够叫人承受不住啊,何况是灾年。许多租户不再租地,便是上街乞讨,起码也能吃饱了饭。”
满朝哑口无言,只看他一人。
只有一人除外。
“林大人,未免太言过其实了吧。”
恩国公胡子一翘一翘的,满脸不屑:“须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人分明是自己懒惰,不想给朝廷纳税。”
林如松抱拳拱手:”敢问恩国公,您可知道这些租户一亩地需要给东家多少抽头?“
“哼,市井小民之事,老夫岂知。”
林如松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成?”
坐在上面的明景轩皱着眉头:“那只剩下一成了,难怪”
“皇上,这两成,还要说是遇到好心的东家。至于剩下的一成,连买犁地的工具尚且不够,更别谈糊口了。”
“大胆!”
恩国公气的胡子直翘:“皇上,老夫看林如松分明就是在替那些刁民开脱,依着老夫只见,直接派兵将其武力镇压便可,免得人心惶惶,再出大乱。”
明景轩却摆手:”国公且慢,先听林大人继续讲下去。“
林如松又道:“先是干旱,可到了夏季忽然又开始连降暴雨,许多河堤陆续崩塌,便是黄河也蓄势待发。河道衙门上过好几次折子,请求朝廷拨款修理河堤,未果。”
“等等!”明景轩糊涂了:“朕从未看见过此类奏章。”
林如松毕恭毕敬:“那就要问国公大人了。”
“哼!”
恩国公睨了他一眼,傲视群雄:“没错,是老夫将那折子给抽出来的。河道衙门每年只会装穷来要银子,却不知道国库因为灾害已经好久没有收上来赋税,哪里的银子给他们?”
“国库无银?”林如松一愣,随机问道:“那原先收上来的七成赋税,又何去何从?”
恩国公成功的被噎住:“自然是在国库中,只不过粮食又能多少。加上各地的火耗银子,朝廷如今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钱。地方上需要使银子的也多,这些赋税如杯水车薪,远远不够呢。”
明景轩冷眼看着两个位极人臣斗来斗去,满腔的怒火,却一言未发。
他在隐忍,至少,不能当面跟恩国公斗起来。
于是,他缓缓一笑:“好了,恩国公位高权重,便是朕见了都要毕恭毕敬,也就是林尚书胆大,敢跟着叫板。今儿的事,朕就罚你一会儿来养心殿,半日之内写出一个处理此事的方子。不然,休怪朕不讲情面了。”
林如松深深的弯下腰:“是。”
散朝之后,恩国公趾高气昂的走在前面,周围簇拥着前来拍马屁的人,络绎不绝,将其围的是水泄不通。
红墙后,一身官袍的陈可言怒目圆瞪:“朝中小人作祟,偏这些人还要溜须拍马,真是气煞我也!”
“别急。”林如松捏着胡子,微微一笑:“国公的太平日子,恐怕要不了多久了。”
*
林如松去的时候,明景轩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他一进去便跪了下来,尚未开口,便被明景轩快步上前扶了起来。
“爱卿快起。”
林如松做诚惶诚恐样:“臣何德何能,竟然让皇上纡尊降贵,真是天大的罪过。”
“你若是不能想个解决这件事情的好法子出来,才是天大的罪过呢。”
他装傻:“皇上说的可是流民和水患之事?”
“这可就难办了。”他咂舌:“如今受灾面积太大,实在不是臣一力能为之。”
“朕今儿寻你来,可不是听这些片汤话。”
明景轩走回为之上,一撩袍子,坐了下来。
“我适才看了,朝廷对于土地的赋税是一成,便是先皇伊始,也不过两成。而国库里这几年一直未有多少进账。处处都是灾害,哪个都有理由。你既然是户部尚书,朕倒是想问问,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底细。”
林如松早就猜得到小皇帝会问这个,含含糊糊道:“皇上若是想看账目,老臣这就叫人送进来。”
“谁要看那些个弄虚作假的玩意儿。”明景轩的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了,耐着眼前人多少还含了层关系,耐着性子:“朕要看的是,里面个藏污纳垢的。户部的水到底有多深,爱卿在里面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吧。”
“皇上所问,老臣以为,还是不要弄清楚的好。”
见他这么一副死样子,明景轩瞬间火被点着。原本还想着陈可言既然肯认他为主,定然其品行也非同一般。却没想到是个这么贪生怕死的玩意儿,顿时便要发火。
这时,只听到外面小安子着急忙慌的声音:“哎呀,林小姐来了。”
少女娇俏的声音如银铃般响起:“昨儿表哥说牙疼,我炖了些清火的汤来,怎么?现在里面是在见别人吗?”
小安子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皇上是在谈正事不假,可这位主也不敢轻易的回绝了。谁知道皇上是更像处理政务,还是想见佳人呢。
小安子一个头两个大,看林锦笑意盈盈的脸,心里跟生嚼了一根苦瓜一般。
却不知,屋里的两个男人同时竖起了耳朵。
林锦六岁被接进宫,如今已经八年了。
对于这个女儿,他的情愫是复杂的。
毕竟随着女儿的出生发妻亡故是真,可见到那酷似发妻的小脸蛋,他的心又柔软成一片。
当年先皇怕他对姚青用情太深,想从这里安插几个眼线,便赐了几个侍妾给他。在姚青死后,又将公主赐婚。
对于别人来说,这是天大的恩惠,可对于林如松来说,却是生不如死。
侍妾他还好安排,公主却无法。
无奈之下,便将小女送去别院,身边只留下了对其忠心耿耿的婆子丫鬟,每半个月去看望她一回。怕的就是后宅里妇人那些杀人不见的手段,折磨了她。
没想到,姚黄还是手快了一步。
姚黄不喜他,大概就是从他尚了公主开始。
也难怪,妹妹刚死,说好了与之不离不弃的人转眼便娶了别人。他想,百年之后,他大概也是没脸去见她的。
姚黄将她弄进了宫,红红的宫墙从此阻断了父女之间的情分。膝下虽然还有子女,梦里千回,他却还是惦念着这个娇憨的孩子。
如今的一句话,生生的将内心深处那份思念挖掘出来,铺天盖地的涌来,将他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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