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宋老头怎么这样巧来了齐云山,他白我一眼,说是来避暑的。我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老头富裕得很,在这附近有个别墅,每年夏天都要到这里住上几个月。我一时忘了这件事,以他爱计较的性格肯定是以为我不重视他了。
“那不对啊,您老还用得着住酒店么,干嘛不直接去别墅里待着呀?”我问。
他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眼睛都没抬,“今年来的早了,家里还没收拾,我那帮小崽子没一个做事靠谱的。我先来这里住几天,等他们收拾亮堂再回去。”
我捏着杯子听得冷汗直冒,他口中的小崽子应该是他那五个儿子。宋连城运气不错,膝下五子,这五个儿子个个争气,有三个是南城的局级干部,越是小的地方当官就越是有实权,所以这几个儿子手上权力都大得很。另外两个,一个在南城的重点高中当年级主任,一个在上海某外企做事。听他用小崽子来形容这么几个人,我觉得我有点缺氧。
他又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别墅住上几天,在齐云山这边消暑,我推说要早点回家省得父母担心给拒绝了。不是我不想去住那明显是搜刮民脂民膏做出来的大房子,而是宋连城这人跟我师父一样,讲究特别多,作派古板,在某些事情上甚至比我师父还寸。稍有一件事做得不合礼仪,他就能把你折腾死。
我记得当时南城在搞经济开发区的时候,有个外地来的做生意的,想跟宋连城的儿子套近乎,要一块好一点的地皮建厂。就请了宋连城和他管这片的那个儿子吃饭,土地口子上的是他大儿子,应该是叫宋长春。外地佬派人开车去接,宋连城拿乔,慢吞吞才过来,结果等他们到的时候圆桌上人差不多坐满了,只剩靠门边的两个位置,宋连城当时脸就黑了。他这种个性不可能明说,好死不死这时候那个客商站起来,倒了一杯酒说,“我初来乍到,这杯酒先敬宋老先生和宋局长。”惹得宋老头脸色更黑了几分。
回去之后对着他儿子是破口大骂,说现在做生意的简直都是暴发户,一点礼数没有,没读过几年书的也敢出来赚钱。想当年,这一片行走的都是儒商!一个个生意人站出去比念书的还斯文有礼,现在有两个钱的简直不拿礼法放在眼里。他以为他是谁啊,请人吃饭把人放在次位上就算了,还一杯酒敬两个人!
那个做生意的事后知道自己犯了老头的忌讳,吓得不轻。毕竟在南城的话,宋连城绝对能算个地头蛇。那外地佬后来怒砸十多万给他买了一个鱼脑冻的砚台,这才算摆平了这件事。我跟练九知道这事之后都直咋舌,旁人还说算命看风水是空手套白狼的营生,跟宋连城这种随便发个小火别人就把钱往家送的级别实在是差太远。当然这是题外话,表过不提。
我喝完茶就跟宋连城道了别,自己提溜着相机,背个包就往山上去了。
这个时间点会来齐云山的人不多,毕竟不是特殊节假日,像我这种没事做的人很少。所以当我晃悠着走上山道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正往这边来的白珩。他这时候也正好抬眼看到了我,一丝诧异的神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了往日风度良好的样子,对我打了一个招呼。
“好巧,白先生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他。
他看我一眼,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来,“当然是这里有来一趟的必要。”
“嗯,”我以为他说的是齐云山这里的景色,便接过话来,“都说‘黄山白岳甲江南’,这里景致好是不虚的。一直到明嘉靖年间才因为这里‘一石插天,与云并齐’就改了名字叫齐云山。没想到白先生对山山水水的景致有这样特别爱好。”
白珩一脸温和笑意地看着我,“看来小灵通不只在南城管用,在任何地方都能派的上用场。我找的那家旅行社负责人说你懂的东西比百科全书还多,这样看来,不是空话。”
我被他夸得晕乎乎的,“文科生就这个毛病,白先生可别再取笑我了。”
寒暄几句之后他告诉我这一趟来并不是为了赏景,也不是为了避暑,而是要找一个人,这个人叫宋连城。
“你找宋老头?”我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说完了。
“连拓认识他?”白珩反问,显然他已经捕捉到他要的信息了。
我心说何止是认识啊,简直就是烂熟啊。但看白珩这架势,也不知道说认识他合不合适,就含含糊糊地回道,“这个嘛,他在南城挺有名气的。我虽然是小辈,但也听过他的名字。不过他对我有多少印象,就很难说。”
“连拓先前称他宋老头,想必是有私交的。这次急着找宋老先生也是有正经事情,若是连拓能帮这个忙,楚玉感激不尽。”
我感叹于他伶俐的心思,能从一个称呼中看出我跟宋老头关系不浅。既然已经被识破,再拿着端着就没意思了。又看他神情真挚,便想着送他一个顺水人情,“好吧,我本来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但是白先生都开口了,我也不好拒绝。这样,我只管叫他见你,至于白先生的事能不能成,我可不敢打包票。”
“没问题,已经很感谢了。”
于是我暂时放弃了上山,折返引白珩去见了宋老头,相互给他们介绍过之后,我知趣地跑到外厅去喝茶吃点心,并不探听他们之间的事情。
我总觉得突兀地带白珩来见宋连城可能欠妥,当时没来得及细想,现在静下心来,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白珩是什么样的人,以他的身份地位要见宋连城不是难事。如果他需要人帮忙引荐的话,可以找到一票在南城很说得上话的人,哪里轮到我帮这个忙。我有点后悔没仔细考虑就带他去找了宋连城,不过事情已然发生,说这些也没意思了。
过了一段时间白珩从包间里出来,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也不好开口问。这两个都是人精一样的存在,以我的阅历还不能从他们面上看出什么破绽。
白珩为这事情很感谢我,请我吃饭,我在席间问他,“白先生的事情办妥了么?”
他淡淡一笑,“都说事在人为,只要下定决心去做的事情楚玉相信迟早是会有着落的。”
我说,“那就是还没有着落的意思了,宋老头解决不了你的问题么?”
他颇有风度地替我倒水,“能不能是一回事,想不想是另一回事。”
这话说得太迂回了,我还想再问,可他已不欲多说,我只好作罢。
白珩问我接下来要去哪里,我说要回南城。
我们便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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