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笼屋梁,金丝窜上碧瓦朱甍。殿门被推开,斑驳光影入了其内,缭绕上空之中与尘灰相携。映在那九曲屏风的骏马之上,更添几丝彩。
朔风扇内,只入了一点,却带不进天然的芳尘气。
王德绕过屏风,径直往内殿走去,拂尘之下的白丝晃晃荡荡。
行过窗格,方才来到跟前,只见李世民正坐在方几案前,一身明黄朝服尚未褪去,便已是头颅低垂,,忙于公务,极其认真。
案上放着的一盅茶水,他也丝毫未动,只留得冷却好几时。
从前言这帝王宵衣旰食,如今看来用在他身上倒是合适。
王德行至跟前,俯身行礼道:“大家。”
“免礼吧。”李世民面荣不显,仍旧维持方才姿态。
王德绕过方几行至他身后,静静站立,不发一言。
在其右前方的格架之上,有着许多珍宝、瓷器,珐琅瓶立于其中,引了多少的注视。
李世民抬手批阅奏折,每本折子之中都寄了群臣多少的愿,掺了百官无数的念。
亦或者是将相臣子互相之间弹劾、攻讦。
墨韵之上覆上了狼毫朱砂的印,那是李世民批阅的部分。
早有宫娥走过,合掌拢去爇过芸香的博山炉上,只待烟云雾散,海上仙山殆尽。贮水攒香,化作满室旖旎、舒然。
忽见李世民抬手,搁了狼毫,转了转僵硬的手,这才抬首向王德道。
“朕怎听得你是在外面训斥人,好像是有些严重,不知都是些什么事?”
虽是平和的态,面上亦掀不起一丝波澜,但终究是九五之尊,总还是带着王霸之气的。
王德听此手肘抖了一下,虽是极浅,但终究是被李世民看在眼中。
“回大家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总归是有些不守规矩的,老奴调•教一番,便也就好了。”
王德沉声应话,本以为是天衣无缝,但还是将那一丝的紧张暴露于前。
毕竟是向皇帝禀明,况又是在天子跟前扯谎,总归是会紧张的罢。
李世民背靠椅背,大掌覆于椅侧,眉峰挑起,目光如炬望向王德,似是要将他内里看透。
“恐怕是说瞎话,你随朕多年,秉性如何,朕清楚的紧。假话之中确是掺了真言,只你该知我是君,违朕旨意,你自知后果如何。”
虽是缓缓道出的话,但终究是带着威严之势,是不可阻挡的帝王之权重。
如石般千钧重,压在了王德心头,顿时吓得他往赶忙绕过案几,来到李世民正前方,直的跪在地上,并且往地上磕了一个重重的头。
开腔带有急迫,“大家,都是老奴的过错,只您舐犊情深,老奴实在不愿伤了大家的心,平添心中堵塞。”
李世民复放缓了音调,开腔也不如方才般凌厉。
“听你如此说,那就是朕的儿子的过失了。你且但说无妨,朕若轻易为俗事烦忧,这个一国之君又能当得几时。”
王德见他如此说,倒也松了一口气,“此事言之太甚,大家听听便罢,可勿要当真。”
李世民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宫中近来多有传言,太子殿下欲效仿南朝陈文帝,殿中藏了一个韩子高。”
王德屏气凝神,边说边看向李世民处,却是发现他眉峰凸起,面容虽是无丝毫波澜,总觉得是掩了火。
殊不知在他未看到的地方,李世民的双拳早已攥做了一团。骤然间,那种怒火早已侵入五脏六腑。
重重拍了那桌案,却震得杯盏响动了几瞬,底下之人亦是头颅往地垂去,瑟瑟发抖,不敢抬首望去。
沉静了半晌,李世民方才定了下来,鹰眉一瞥那王德,眸中融了寒冰,似是要把让打入冰窖之中。
如今已是刚过未正时分,外面日头正好,垂挂金丝间的日,却是不能比拟此时殿中温度。
李世民开腔震震,落地有音,似是要将人从混沌之中唤醒,承担人世之中的苦果。
“你所言可属实,果真传言很多。”
王德抬起头来,仍旧颤颤巍巍,“回大家,老奴偶然间在甘露殿外听到过,不曾想竟然能传至如此。”
顿了一句,又接着道处下一句:“当时老奴本以为早已息了那谣言,未曾想是处处有言。”
座上之人早已是眉峰如刀,冷目藏海,手指甲都似嵌进肉里。
带着寒魄动人心扉,本就是令天下皆怕的人,如此一来倒真的是令人见之欲绕道。
开腔冷凝:“若真是谣言,倒也好了,只这如今众口铄金,又如何能信这是假。”
冷静了一瞬,又言道:“现在于至宁还在承乾殿与太子授课,想来是快结束了,你去半道截住他,将他带到此处。”
王德诺诺称是,起身行礼之后,就出了殿中往外寻人去了。
李世民周身寒凉还未消,此刻已浸透骨髓,心底也一寒,是为太子而心寒。
自己尽全力栽培于他,却反倒出了这样的事,一国太子私置男眷,倘若坐实,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思及此,李世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一脸的疲色,也无暇去顾忌那案上的折子。
手衬在案上,头部靠上去,微阖着眸子。虽是如此却仍旧化不开他面上、心间的寒。
不知是过了多少时晨,总之已是日头将落,有鸟儿飞过的啼鸣声惊醒了李世民快要睡着的心。
他缓缓抬头,又坐直了身子,纵使无人在前,也是一副睥睨之态。
终于听得两道脚步声响起,一人说道:“于大人,大家正在里头等着呢,老奴就不进去了。”
“多谢王公公指引。”于至宁拱手谢道。
这才抬脚步入了殿中,端的是一方忠臣的态,但也确是如此。谁人不知,太子的两个老师,皆是不畏太子威压,已将太子多少次的过失尽禀于上。
“可是于爱卿来了。”未见其人,已是先闻其身,李世民声调出口。
待得于至宁绕过那九曲屏风,方才看到李世民,那座上的人眸眼摄魄,似是藏着千万的冰石铁柱。
连他也不禁惊了,赶忙行至跟前行了一礼,苍老的身躯陡然躬了背。
“老奴见过陛下。”只见他身穿的是玄色的圆领大袍衫,头上只戴了一个墨色发冠。
双手交叉,衣袖下垂,胡须已是很长。
“于爱卿免礼吧。”听不出喜乐的音,就这样自他口中而出。
于至宁这才直起身子,挺立于前,不带丝毫惧意。
少倾之后,李世民方才开口道:“不知这些时日,太子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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