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安沉默不语。
沈千幸淡淡道:“大哥多虑了。”
“你可有与爹谈过此事?”沈淮安拨弄着火堆,又将一些柴火扔了进去,溅出一圈赤红的火星出来。
“爹爹面上尚不知此事,大哥回去后也莫说漏了嘴。”沈千幸的声音中拖上了一丝孤寂的味道来,“大哥,千幸在这里将事情告知你,亦是全身心的信赖你,望不要辜负。若是大哥心中另有人选,只望你忘记今夜的话便是。”
她没有步步紧逼,却叫沈淮安心中难受。
沈淮安伸手揽着沈千幸瘦弱的肩,沈千幸转头看着火光中他越发英俊耀眼的脸孔,忽地想起那些早就没她遗忘的一些事情。仍记得五六岁时,她梳着小女孩的双垂髻,沈淮安驮着她出去摘花游湖,她拍着手看着他在桃花林中练剑,那样好的日子竟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过去了
“你是我的小妹,比起外人,大哥自然要帮着你。”沈淮安沉下声音来,似乎是疲惫,又透着一股决绝来。
“对了,今日在树林中,大哥救我于千钧一发间,千幸还没谢过大哥呢。”沈千幸学着男儿的样子抱拳作揖道:“多谢少将军救命之恩。”
沈淮安让她这一本正经地模样逗笑,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那是我做大哥的分内之事,你少来取笑我,就算我不救顾辞也会及时收手。这次是演戏便罢了,若是再有下次,谁的命都不及自己的,可别再扑出去给他人挡刀子了,你那时可真是吓了我一跳。”
沈千幸默了片刻,忽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她像是小时候那样靠在沈淮安身边抱着他的胳膊,仰着头看天上星光冷芒,声音阴沉沉地像是结了一层冰:“大哥,今日是皇上有意拿我挡在身前,此举绝非出自我本意。”
“你说什么?!”沈淮安大惊之后便是大怒,他眼中的熊熊火光越燃越烈,掰过沈千幸的肩膀正色道:“此话可当真?”
沈千幸平静地点点头,她能感觉到沈淮安逐渐收紧的指尖,将她的肩都抓得隐隐疼了起来。
沈淮安冷冷哼了一声,“不说我沈家世代忠良,且论他一个堂堂男儿竟然要拿一个女子来挡剑,这样的人高位而居,大楚还有何未来可言?!”
“大哥说的是。”沈千幸附应道,这话并不是她瞎编,这样堂而皇之的说出来,打消了沈淮安心中那样一抹疑虑却是恰到好处,也不算是冤枉了天启皇帝。
“大哥心里有数,安心。”沈淮安对她说:“时候也不早了,还不快去休息?”
沈千幸略一点头,聊了这么久先前湿润的头发也早已在风中干涸,便起身道:“那小妹先去睡了,大哥也早些休息吧。”
这样说完沈千幸便回了自己的帐篷中,玲珑靠在一旁打盹,听见声音后连忙站起来迎上去,去解开了沈千幸的披风道:“小姐怎和大少爷聊得这么晚,明日这边拔营去行宫了,小姐合该早些休息才是。”
沈千幸应了一声,也没叫玲珑离开,上了床榻后便只静静躺着,翻来覆去了一夜。
次日清早,沈千幸才睡了没多久便没一声清脆的鞭响吵醒,她揉着眼睛支起半身,朦胧道:“玲珑?”
“小姐醒了?”玲珑立刻打着帘子进来,取了沈千幸的衣裳来伺候她起身梳洗。
“外头什么事这样吵?”沈千幸打了个困倦的呵欠问道。
玲珑笑道:“可不是方小姐么,一早上的便和我们大少爷比起鞭子来,好胜着呢。”
沈千幸眼前亮了亮,脸上却是有些苍白之色,她慢吞吞地穿戴整齐,随意将一束乌黑的墨发用青玉簪绾在脑后,提着裙摆走了出去。外头还是站着一列重兵,都是方伺手下的精锐。
篝火燃了半夜无以为继早已经灭了,大部分的人都搬去了行宫,昨天晚上还没发现,早上起来一看才能注意到偌大营地空空荡荡,冷清不已。不过没了那些君臣之力,剩下的几个人倒是无拘无束自在多了。
营地中心的空旷草地上,方琳琅正挥舞着手里的一截红色长鞭,形若活龙,一鞭子下去只听清脆的噼啪一声,迎风飞扬的楚旗随着被折断的旗杆轰地到了下来,在地上砸出了一道沟壑。
方琳琅放松似的甩了甩手中的鞭子,挑眉冲沈淮安道:“如何?”
“方小姐好身手。”沈淮安吊着一只胳膊,另只手竟也握着挑鞭子在手。楚旗共有三面,让方琳琅甩断了一根,还剩下两根副旗随风飘荡,沈淮安笑着恭维的时候,手中也缓缓扬起,鞭中蓄着一股惊天内劲,猛力一甩下,竟然连声响都没有,旗杆却是缓缓倒了,断面干净整齐,像是被刀剑切过一般。
方琳琅震惊了片刻,诧异道:“少将军真是好身手,琳琅自愧不如。”
沈淮安爽朗地笑了笑:“女儿家天生气力小,身量又纤细,何况我又虚长你四岁,方小姐有这样作为已是十分难得。”
远处方伺远远跑过来,跳脚怒道:“这是什么你也敢这样随意折了,沈兄怎能也这样惯着她!合该抽她一鞭才是!”
方琳琅倨傲地哼了一声道:“区区楚旗罢了,大哥这么着急做什么。皇上连臣下都不顾,又怎么会想到楚旗。”
“满口胡言。”方伺无奈地瞪了自己妹妹一眼,也是心中舍不得打她,只能这么骂了两句。
方琳琅对皇上的印象可谓是差到了极点,不想跟方伺争辩,转身欲走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后面一直注视着他们的沈千幸,连忙跑过去道:“怎么不多休息会?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沈千幸柔柔一笑,“都快日上三竿了,也是该起身了,叫方姐姐见笑。”
“哪得话。”方琳琅随意一哂,道:“正好,我们这要用早饭,随我们一起吧。”
沈千幸含蓄地点点头,见方琳琅像个男子般豪爽不羁,蹦跳着朝沈淮安一挥手:“走,吃饭去。”
沈淮安放下鞭子,自觉地同沈千幸走在了一起,沈千幸悄悄问道:“大哥似乎跟方小姐走得近了些。”
“这丫头像个疯小子,性情中人,三言两语就熟络了。”沈淮安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腮帮子。
沈千幸将他面上的略略窘意受尽眼底,轻轻笑道:“大哥,要是喜欢呢合该松开手去好生追回来才是,不然日后定是要后悔的。”
“别瞎说。”沈淮安皱眉道,一脸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千幸道:“我自是希望大哥能娶到方琳琅,但也只是在不违背大哥与方琳琅意愿的前提下,若是大哥能和方琳琅两情相悦,更是再好不过了。”
沈淮安低头看着她露出发间的莹白细致的耳廓,伸手轻轻揉了揉,无奈道:“你呀。”
早上一顿狂野的烧野味十分诱人食指大开,沈千幸却是没吃多少,两对兄妹凑在一处闲谈了些,方伺更是又连连向沈千幸致歉。她既好端端的出来,想必也是在林子里逗留了许久,他派了那样多的人手都没找到,反而是沈千幸自己摸着黑找了回来。
好端端地便又欠了沈家一个情。
沈千幸淡淡笑道:“方哥哥何须这样说,林子那么大,也是我无福,竟硬是错过了所有搜救的人,好在无事,不过多了几处擦伤。说起来还要多谢方哥哥特意找来的雪颜胶,千幸用着当真是好的。”
方伺点点头,舒了口气说:“这是我方家欠下的情,沈兄与千幸小妹这样深明大义,当真是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得上我方伺的地方尽管开口,在下定当万死不辞。”
能得方大少爷这样一个承诺,可见方琳琅的分量在他心里是有多重。
沈千幸笑而不语,吃饱了便静静地不说话,听着他们三人闲谈,心中掐算着时间,顾辞应当是快回来了。
饭后方伺命人打点了一下行装,准备去西京行宫了。
恰在此时,他们刚出了帐篷便远远听到一列沉重而繁杂的马蹄声远远出来,似乎是心有所感,沈千幸转过身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静静站着。不消片刻顾辞果然策马奔腾而来,身后跟着前去剿匪的精兵。
“容王殿下回来了。”沈淮安沉声说,肩上隐隐作痛。
顾辞在马上看着沈淮安,笑容俊逸,“是啊大哥,本王回来了,怎么营中无人,这么冷清,可都是野猎去了?”
方伺上前一步,也没行礼数,本就是和顾辞有些熟稔便也没守那么些规矩了,他道:“你有所不知,昨日午间有一批身手不凡的刺客竟然突破了御林军的防守,公然行刺皇上,若不是有沈兄在,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顾辞脸上震怒,“什么?!父皇可有事?”
沈淮安呼吸粗重地看着他,心中呸道:你就可劲装吧,演得跟真的一样!
沈千幸默默笑而不语。
方琳琅道:“皇上没事,毫发无伤地去了行宫,倒是少将军肩上受了些伤,沈妹妹也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险些迷在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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