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元钺一行的车马到达凉州。
凉州知府葛青峰是严家门生,州府衙门一早扫洒干净,焕然一新。只是这位钺王殿下平素就住在山间的寺庙里,鲜少露面,有的只是些乱七八糟的民间传闻,葛知府也不知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打听到钺王平素爱花,可一时半会又找不着什么奇花异草,于是弄了两棵铁树放在府衙的厅堂两侧,看起来倒还和谐。
当日,元钺只带了少数几个心腹到了府衙,办理粮草丝绢的交接、清点的公务,车队里大部分的人都去了驿馆,因为人数众多,一些没品阶的士兵边就在驿馆周边安营扎寨。营内将士神情严肃,纪律严明,跟将要去打仗的无异。
原来是刚上路不久,就有两个有品阶的领头的和一个文官因为沿途骚扰百姓、调戏良家妇女,被钺王殿下当众给咔嚓了。
这三咔嚓吓坏了众人,再没敢随便惹是生非,两临近村庄里跑来看热闹的小娘子们也早被巡逻的赶得远远的。
其实元钺最初只是想找个由头把慕容家还有六皇叔元复派来跟着他的人给解决了,省的他们半途滋事,毕竟临到他出行,他六皇叔元复还在不甘心地向武帝请战。至于整顿军纪嘛,只是顺便的事情。
他人未到凉州,好名声却已经传到了凉州百姓耳中,车队进城的时候,好些百姓在城门口夹道欢迎——其实是夹道看热闹。
这不,元钺刚在州府衙门后堂坐下,屁股还没热呢,就有人在外击鼓鸣冤。
“青天大老爷!大慈大悲的王爷!请替民妇做主啊!”
一位穿着干净整洁的棉布衫的妇人在衙门前击鼓鸣冤。
知府一听脑仁都疼,想悄悄叫下人把人拉走,结果人家是有备而来,领着半村的人,带着锣、拿着鼓,绕着衙门敲敲打打,还喊着口号:“戴恒不仁!打死良民!青天有眼,请王爷做主!戴恒不仁!打死良民!青天有眼,请王爷做主!”
这么一来,就算元钺是坐在后堂,也听见了,葛知府一看压不住,头顶冒汗地巴巴望着元钺。
元钺年纪轻轻,相貌俊秀,脸上还带着少许稚色,神色温和,待人有礼,文质彬彬,若不是听闻他出了洛阳城没两天就咔嚓了两个百户长,一个文吏,葛青峰现在也不至于这般紧张。
“葛大人,民事就是国事,我这里的事就交给属下和陈大人去办吧,走,咱们去前厅瞧一瞧。”
陈大人是凉州府的二把手,名叫陈子瑜,为人比较爽直清高,也因此平时跟马屁精葛青峰大人不大对付。
入了公堂,元钺自然坐于正中主位,葛知府在一旁站立。
那妇人进了堂便开始哭得气若游丝,哀哀戚戚,好不可怜,请元钺给她做主。元钺打怀里掏一方帕子,让下人递给民妇,让她擦擦泪。这民妇接到手帕顿时像来了力气一样,将事情如是说。
元钺一听明白了,乃是当地的一个叫戴恒的商户开了个地下赌坊,这民妇的丈夫在那赌坊欠了钱,前些日子被那戴商户派人给打成重伤,结果没过一天便死了。
元钺听完没说话,只传头问葛知府:“大人,你看此事,当如何处理?”
葛知府暗自惊心,其实死了一个赌徒农夫事小,这凉州境内有人私开地下赌坊他却没有任何作为才问题严重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指着那民妇叱道:“大胆刁民!满口胡言!明明是你丈夫酗酒好色、不务正业,欠了戴商户的钱,长期不还,那天夜里他喝多了自己跌倒撞了头,怎么诬赖起借钱的人来?”
见元钺不说话,那妇人又开始嚎啕大哭,悲悲切切道:“王爷,您别听他胡说!他们诱惑我丈夫去赌坊,然后我丈夫欠了钱,又三番几次地来我家砸抢,如今民妇的家没了,连丈夫也没了!要不是奴家还有个儿子在京中读书,民妇,恨不能与拙夫一同去了!”
元钺此时神情凝重,目光聚焦在那民妇的身上,上下打量她。她穿得既不算破烂,也不算豪华,勉强算是个小康之家吧。至于她说的什么丈夫是赌徒,整天欠一屁股债,家里天天有人骚扰砸抢,却还有钱供着儿子在京里读书?
元钺的手放在腿上,于宽袍袖里捻着他的玉笛。这次带的这杆玉笛与之前他在舞坊街上吹奏的那根不同,那杆是白玉,而这一杆较那杆白的要长一些,两头是墨绿色,中间颜色浅些,显然玉料不如杆白色的好。
不过少有人注意到这些,只是那笛尾的流苏,随着他手里的动作,不住晃动着,也晃得葛知府心里七上八下的。
元钺道:“葛大人,你说这位夫人的丈夫欠了钱,可有证据?”
“回殿下,这案子七日前就审过了,本乃是戴元外资助她丈夫做些小本买卖,欠款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呢,她丈夫的尸体上也只有头部一处致命伤,可你看看这刁妇!”
元钺抬手,制止他说出更多的难听的脏话来,又问村妇:“夫人,”夫人其实是贵族家的女人才用的尊称,这里元钺显然是在抬举这名村妇,“夫人可有地下赌坊的证据?”
那民妇为难了:“这……赌完了就撤,哪能有什么证据?不过王爷,您可要为民妇做主!民妇无依无靠,只能指望王爷您了!那欠条,确实是我丈夫的,可……可那是赌坊为了以防万一才那样让我家那天杀的那样写的!王爷,王爷您可一定要明查呀!”
堂上元钺一共说了三句话,都是问话,当时也没给个结论,只是命人好生安抚那村妇,便退了堂。
葛知府不知元钺何意,只一直在他跟前叨叨叨叨,控诉刁民,埋怨为官不易。
来到后堂,凉州府丞陈子瑜前来复命,奉上物资的册子,给元钺过目。
元钺拿起册子没看,只交给身边的一个名叫陈十三的心腹,然后于正坐坐下,下人奉茶,他便捧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起来,似乎有些疲倦的样子,道:“葛大人,说了这么多,口渴不?歇一会,来喝杯茶。”
元钺指指左边的侧席,示意一直聒噪不停的葛大人可以闭嘴了,又指了指右边的侧席,示意陈大人坐下,然后摈退左右下人,只留了心腹陈十三在旁,悠悠道:“陈大人,今日堂上那民妇的案子,你可有所耳闻?”
陈子瑜道:“回殿下,下官知道。”
元钺简短地道:“说说。”
陈子瑜看了看葛青峰,唇角微微翘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走到元钺跟前,跪下,打袖子里拿出一本册子,递上去,道:“殿下,此事,下官可知道的清清楚楚,这是乃是戴家的账册,还有一本……葛大人的秘密账册,在葛大人的卧室里,殿下一查便知。”
葛知府当即怒了,指着陈子瑜大骂:“陈子瑜,你出卖我?”
陈子瑜哼了一声,道:“葛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何来出卖一说?”
葛青峰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大吼:“殿下,莫要听这陈疯子胡言乱语!陈子瑜,你捏造假账簿,想加害于我?”
元钺漫不经心地翻着账本,慢悠悠道:“让我猜猜,那民妇的丈夫,是这赌坊的护卫,或是干事的。在戴恒那里赚到钱,便想自己做生意,然后还问戴恒借了一笔钱,可是亏得血本无归,他要么真是喝醉了自己摔死了,要么是那民妇想赖帐把她丈夫给坑了,又因为戴恒不依不饶,要她夫债妇还,这才把地下赌坊的事捅出来。我说得可对?”
这番话说完,葛青峰浑身都如筛糠,想要下塌,却是跌到地上的,连滚带爬地跪行到元钺跟前。当下堂上坐着的这位的未既冠、面如玉的美少年,可是一出城,不禀明圣上,就杀了三个手下的小魔王,他能不怕么?而他边上的陈子瑜,心里更是咯噔一下,有了一丝惧意。
虽然陈子瑜投靠元钺有段时日了,可一直只是书信往来,并没真正见过。早上见着元钺的时候,吃了一惊,没想到元钺这么年轻,也稍许少了一些紧张。
之前元钺还在洛阳的时候,他只在信中提到葛知府与戴恒合开赌坊的事。
这农妇的事,乃是事发突然,他还未来得及向元钺报告,没成想这个面相温和,一副弱不经风样子的少年,居然穿瞬间把事情的始末看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可葛知府并没有就此罢休,他鼓起勇气,抬起头,大声而且结结巴巴声音带着颤儿道:“殿殿……殿下!您,您不能处置下官!”
元钺脸色阴沉下来,他没说话,只是盯着葛青峰,一双眸子墨浓似漆。
葛青峰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困难,在心里无数遍地骂着陈子瑜,这个黄雀在后的家伙,恐怕是谋划多时了!
“殿殿殿下,请请……请让他们都出去,下官,下官,下官官官官有话对殿下说!”说完这话,葛青峰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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