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蓉斜斜靠在美人榻上,望着庭中的泛着涟漪的湖水出神。
金陵的雪花总是不太能在地上积多厚的,只是树枝上积着一条条白色的轮廓,精致别有一番风味。
“又出神!”王蓉同父同母的亲哥哥王允走过来给她披上了一件绒衣,他站在她身边道:“你从渝国回来便常常这样。”
“兄长说笑了,不过是无聊罢了。“王蓉淡淡笑道。
王允一身青色的袍子,身形高而挺拔,眉宇间尽是文雅疏淡,鼻子长而挺拔,鼻弓特别高,是琅琊王氏嫡系子孙的特征之一。
他往妹妹手里塞了一个暖炉,缓缓道:”北边那位梅公子来了,实在想见,就去见见吧。“
王蓉立刻瞪了他一眼,道:”说什么呢!人家已有妻室的!“
王允摇头笑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敢相见。“
”我……“王蓉黛眉微颦,不再答话,她与兄长心意相通,自己的心思,如何瞒得了他。
王允道:“淮阴槽帮的苏帮主倒是给了我一封信。”
王蓉微带忧色地说道:“你何时与那个人结识了。那个人,兄长还是小心为妙。”
王允略带怜惜无奈地说道:“有些时候我真希望你可以活得更自在一些。你看看咱们堂兄弟过的多自在,你这是何必自寻烦恼呢?”
王蓉微愠道:“就因为那帮眼高手低、放纵狂傲的叔伯兄弟,我琅琊王氏才会落魄到如今这步田地!”
王允笑着摇摇头,道:“苏帮主要借我们在泰州城郊的庄园一用。正式宴请那个梅陇,听闻今上的养子竟陵王箫子良也会来。你的舞姿可是连谢家公子都很欣赏的,要不要跟为兄一同去?就算你在意那个梅珑了,去见见那个竟陵王也好。”
王蓉摇摇头,不感兴趣。竟陵王是军人,而军队也是寒门子弟往上爬唯一的阶梯,可以说,竟陵王非但帮不了王家,在立场上来说,他是站在王家的对立面上的。
现在梅陇被渝人追杀到梁国来,就是跟渝国皇族建立关系的纽带断了。而且梅陇,年纪轻轻风流倜傥的,这么早就已经有妻室了……真是没一件事顺人心啊!
王允大概是知道苏三郎就是谢玄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他与谢玄的渊源,自然是源于字画。
王允写得一手好字,在王氏子弟里面又算是一个比较勤于政事的进取派,与其它信奉玄学、道佛,纵情山水或是只知道敛财的纨绔弟子玩不到一起去,可正因为如此,得罪了不少人。
王允自己大概认为是小人蒙蔽圣听,可他妹妹王蓉的眼光可比这个兄长要开阔一些,也看得更清楚些:新君萧景琰,根本就是在打压士族,她兄长越是勤恳,君上就越是会疏远他。在大梁,不管是他们王家,还是谢家,亦或是沈家、柳家无一不在衰败,这种衰败,看似是族中某些纨绔子弟的放浪不羁、不思进取造成,实则根本就是新君的立国之策,在大梁,他们是没有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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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州城内连日的雨雪算是终于停了,地上、树上都积着一层薄雪,层层叠叠,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白描的画作一般,跟北国天地白茫茫一片的情景比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元钺被请去借住在王家的大庄园中,推开房门便是一大片半人高的茶树,上面覆着薄雪,一浪一浪的,煞是好看。
这日,泸州柳氏的一个旁系老爷带着自己的小女儿来庄园品茶,苏三郎不知哪里得来的极品普洱,配上梅花上收来的雪煮茶,那滋味定然是上上品了。
王允不在,只是王允的一个堂兄在主持着品茶会,谢玄坐在元钺边上,给这些士族友人介绍他。
柳氏的小女儿今年十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跟着爹爹入得这华美的王氏庄园,说是来了一位贵客。穿过层层院落和回廊曲桥来到一处临水楼台,只见长廊尽头,一人一壶素布衣,修逸欣长,周身上下一股清苦药味,一张清清冷冷玉雕的面庞,彷佛是天下下凡的仙尊,只一眼便觉得目光黏在那人身上移不开了。
又听苏帮主道这位是北渝来的名士,极善棋道,便忍不住问他:“不知公子可愿切磋切磋?”
柳老爷见自己闺女居然这么主动,觉得失了女儿家的矜持,咳嗽两声,提醒一下她,可见那布衣公子彬彬有礼,眉眼如画的样子又不禁心生欢喜,也罢,就让女儿与他接触接触也无妨。
元钺本想柳老爷大概会拦着自己闺女,可那老爹居然同意了,他有心拒绝,看了一眼边上的苏三哥,没想到谢玄非但不帮他,还笑眯眯地道:“贤弟等会对这位妹妹可要手下留情。”
元钺抽搐一下嘴角,刚想说什么,结果那位妹妹道:“苏帮主,你这样可是小瞧我了!”
谢玄道:“柳妹妹莫要见怪,实在是我这位弟弟棋艺绝妙,我想大概就算是渝国、梁国加起来也没几个人能下得过他。”他说完笑笑,站起来走开。
众人一阵惊呼,这些连围观的人也多起来,别家小姐有善棋道的也跃跃欲试,而那些小姐的仰慕者也不用说,纷纷看过来,排着队要试试元钺是否真的如谢玄说的那般厉害,元钺听闻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这个谢玄,真是黑啊!
这次来的女眷似乎还特别多,一个个面如桃花,肤若凝脂,都是有色有才的大家闺秀,元钺也不知道,这南梁文人聚会原本就会有这么多女眷参加,还是谢玄故意的。他今日来是想结交结交南梁名士的,如今倒是被一圈女子给围上了,实在叫他为难。若非喜儿今日不在,这状况还真叫他为难。
今早她一身小厮打扮,在他耳边悄声说她想跟着道心去见识一下南郊山中的几种可以入药的虫蛇花草。
元钺是不同意她去的,道心那个道士看起来就不像是个正经人,这几日就常拉着喜儿一会去看草药,一会研究方子,一会又送她一套金针,弄不清那个假道士是看上他的喜儿了,还是想把她留下当自己的徒弟。总之两者,都不是元钺愿意看到的事情。
“你又要跟他去山里?不行!下了雪,山石滑,危险。”
可文嫣撅着小嘴跟他撒了下娇,元钺立刻就无原则地心软了。
面前这位柳小姐棋艺确实算上乘,不过跟元钺比起来,不值一提。他本来想客气一些的,可周围这么多莺莺燕燕围着,他满脑子却盼着喜儿早点回来,别在山里受伤或者着凉,多了份急切地想要结束的心思,不觉下手狠了,没几下把自诩高手的柳小姐打得落花流水,以惨败告终,让她极没面子,羞红了脸。
旁边还有说风凉话的:“柳妹妹,我说你这棋艺是吹出来的还是真的呀,怎么两三下就输了。”
柳家小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自尊心可是被元钺狠狠地伤害了。
元钺为难地道:“小姐,梅某,失礼了!”
“不,是我太自得了,公子果然厉害。”柳小姐冷冷看了一眼刚才说风凉话的,朝元钺欠了欠身,走出去,心里的失落只有小部分来自于输给元钺,更多地则是来自于他的无情。从他的棋里,能感觉到他的心是何等地冰冷,这才是真正让她难过的事情。
远处湖中一舟中,谢玄与王允正暗暗朝这边看着,王允叹口气道:“果真如你说的,这个梅珑果真一表人才。谢大哥不会觉得可惜?”
谢玄波澜不惊地笑道:“怎么会觉得不可惜。可惜钱财、女色、名望似乎没有什么是令他感兴趣的,这样的人留不下,自然也不能留给别人。”
王允道:“可是,先让殿下见见他在下决定也不会过啊。从金陵过来不过几天时间而已。”
谢玄摇首道:“我不能让圣上冒险。这个梅珑有没有武功我不知道,可他那个夫人,轻功了得。如果我是他,心若还在北渝,必然不会放过能行刺陛下的机会,因此才叫贤弟来假扮圣上。让贤弟以身犯险,为兄实在是抱歉了!”
王允低头,想起自己妹妹望着湖水发愣的样子,如水的眸子莹莹闪着无法诉说的暗恋,他默默在心中叹口气,再过几天,那人便要葬身此地,不免唏嘘。“苏兄,实际上也还是杀心未决吧?”
谢玄道:“若他那天动手,我定然不会留他。”
又过了七日,茶树上的薄雪化了又结起来,接起来又化开,到第三日已经变成一层硬硬的壳子,在阳光下闪着宝石般的光芒,茶田的尽头有腊梅,幽香阵阵从远处飘来,旭日东升,满地金辉。
喜儿换好了歌舞妓的衣服从里屋走出来,脸上画着淡妆,唇红如樱桃在她优美身姿的衬托下,清雅无比,她练过武功的她,跳起剑舞来,似乎天生有种威仪,让人不由升起只可远观而绝不可亵玩的敬畏来。
元钺的身体在道心的调理下又好了一些,算是恢复了八、九成,今日阳光又如此暖和,他依在廊中的柱子上,吹着笛子,给喜儿的舞伴奏。
元钺几日前的夜里曾经问过喜儿要不要先走,逃回渝国去,谢玄要的是他的命,与她无关。喜儿摇摇头道:“我若是先走了,他还会留你性命至今么?你跟他是一类人,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的想法。若你是他,在梅夫人逃走的情况下,你会怎么做?”
元钺眸光闪动着,拦过文嫣的腰,将她紧紧抱住,一行清泪从他眼中滑下,顺着精致的面庞,滴在无尽的月色里。
喜儿把头靠在他肩上,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在他耳边道:“殿下,喜儿绝对不后悔遇上您,也绝对不会责怪您在能选择逃走的时候为何不选择生。至今为止所有幸福的记忆,都是与殿下在一起的时光。殿下的泪,为喜儿流,就已经此生无憾了。”
阳光透过树枝映在屋廊的光滑的地板上,化作一遍斑驳的光影,文嫣玲珑可爱的小脚穿着白皙的棉袜一步步踩在斑驳之间,踏着乐点翩翩起舞。不知是笛声还是舞姿,吸引来了两只麻雀,一蹦一蹦地来到台阶上,仰着小脑袋看着这二位。
她望着阶上两只小东西,开心地蹲下身来,伸手让它们站到自己手指上,用手指轻抚了抚两只小家伙胸前的羽毛,它们似乎还挺享受地朝她的手上蹭了蹭脑袋。元钺停下笛子,从傍边的点心盘子里摆下一块碎膏,放在手心里,要去喂它们,结果两只小家伙却受了惊吓似的,一下子飞走了。
喜儿扑哧笑出来,道:“你轻点儿!”
元钺有些无奈,将手心里的碎点心抛道庭中的地上,道:“两个小家伙,一定是公的,居然还知道谁才是美人。”
喜儿被他说得脸红,拿起糕点来低头吃着,这么久了,每次在他温柔目光的注视下,她还是觉得心跳得厉害。
“干什么呀,盯着人家看。”
元钺撑着脑袋,歪头注视着她,笑道:“因为,好看啊。跳舞的时候、走路的时候、吃东西的时候,怎么看都看不够。”
喜儿的脸被他瞧得越来越红,放下吃到一半的糖酥,轻轻垂了元钺一下,却突然被元钺抓住手腕,放将她拉到身前,伸头凑到她面前,舔去她唇角的糖屑。
“你!”喜儿惊叫起来,私下看了看,还好没人,真想逃走,躲到被窝里,把自己滚烫的面颊埋起来。
元钺紧紧抓着文嫣不放,舔了一下唇,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白里透红的脸,一字一句道:“叫,夫,君!”
“你今日怎么……”
“就是想听你这么唤我。”
“夫君……”
她低着头软软唤了一声,元钺顺势就把她压在地板上,喜儿双手抵在他胸前,红着脸道:“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不……不觉得冷么?”
元钺只笑道:“想试一次。”
“殿下!”
“叫夫君。”
“……”
他低头吻下去,大手从她的手腕滑上她的手心,在缓缓与她十指相交。两人正吻得火热,文嫣已经迷乱地天旋地转了,元钺突然停下,警觉地看向廊前的茶田。
文嫣刚要说什么,被元钺捂住嘴,他面色沉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这时候文嫣也听到了,身后的屋内,隐约有慌乱的脚步声。
元钺道:“你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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