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不知什么时候就走到了前面带路,跟着那个粗糙的箭头符号,我们见到了大概是这个村子里最雄伟的建筑。硬山顶,龙舟脊,翘角飞檐,门前一对抱鼓石,敞开的木门上半贴着掉色的画纸,隐约还能看出大概是门神像。经验和直觉都告诉我这个建筑叫做祠堂。
明知我们要找的东西不在此处,但如此魔性的一个地方,既然来了,不进去看看是说不过去的。
练九把原本就敞着的木门推得更开一点,差不多能容我们进去的大小,然后快速地侧开了身,堪堪避过门里经年的灰尘和霉味儿。这是练九的习惯,每次外出久了回去他都会把门先拉开,然后让里面的“东西”出来,并且侧开不跟它们撞上。我取笑他这是职业病,不过后来自己也是这样做的。
祠堂的横梁架上雕着花鸟人物,被灰尘和蛛网缠住,看得不分明。这个贫穷落后的村子能建起这样一个建筑肯定花了不少人力物力,越是这种地方的人对鬼神祭祀之事越是虔诚。从村民的土墙和这里水磨青砖墙面的对比就能看出来。
墙角惨兮兮地蜷着些灰扑扑的幡布,我去把它抖落了几下,这边就空出一个能歇脚的地方来。连着走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一会儿补充点能量了,更重要的是利用这个时间好好把心里的疑问跟云梦泽提出来。
直接问显得太心急,于是我随便找了个话题来暖场,比如,“你是现在才放假吗,学校上半学期挺长的嘛。”
云梦泽特别斯文地吃完嘴里的饼干,然后才说他是接了替别人补考的活儿,帮挂科的留学生过微积分之类的,所以才放假。我听得目瞪口呆,半天只能说出一句“真是生财有道”这种白烂话。看来云时方真的是什么都没给他儿子留下啊,云梦泽看起来也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想到大师的儿子还用靠这种方法赚钱,我不禁对这一行的前景感到十分迷茫。
练九听了然后他自己开了腔,“你是怎么猜到我们会来这里的?”
云梦泽眼里流露出一丝困惑,反问道,难道不是因为有东西你们才过来的吗?
我们从来也没跟他说过什么东西,那云梦泽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说,“你怎么知道你认为的东西跟我们想找的东西是同一个?”
他似乎很奇怪我会这么问一样,“这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我接茬说,“你是不是也来找那个什么都不像的怪物尸茧?”
他闻言愣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寡淡的笑意,神色间多了几分无奈和失望,“怪物尸茧……原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才会来这里。”
什么都不知道才会来这里,这句话是我这些天来听的第二遍了,搞得我很躁郁,我不知道有什么是我们必须知道的,而知道这个事情的人根本也不愿跟我们说。我跟练九满怀热情往这鬼地方跑,在他们看来估计跟傻子差不多。
“我们该知道什么?”练九面无表情地问出这一句,眼里却燃着火似的,我能懂他这种情绪,在接近真相时的激动和这么久一来积压的怨念。
云梦泽没被他的眼神镇住,自顾自把喝过的矿泉水瓶盖拧好,说,“那就到时候再跟你们说吧。”
我最烦话说一半的人,“这样卖关子不太好吧,话头都起了不如直接说完。”我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态何时开始已经变得急躁起来,这语气让云梦泽眉头皱了下,“说来话长,还是先赶路吧。”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灰尘,表情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样子。
我有点想揍他,练九眼明手快拉住我,说云梦泽说得有理,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去张二子挖出尸茧的地方看看,想听故事不着急。我心不甘情不愿把包重新背上,跟他们走了出去。
基本每过一段路云梦泽都能第一个发现留下的路标,我们跟着箭头走,这一带的地上除了杂草还有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可能是爬蔓植物的东西,密密麻麻把地面全都遮住了,难以下脚。云梦泽一脚踩空,身子一歪,我离他最近,下意识伸手拽住了他,练九这时候也跑过来,合力把他提溜上来。他惊魂未定的样子,对我们说了声谢谢。我说这地上全长了草看不清楚哪里能走,让小九拿着棍子在前面探路,你跟我一起走后面吧。他踌躇了一会儿退到后面来。
我这时一抬头,看到了练九绑着的闪闪的荧光纸,当时天气很热,可是我感到一阵寒气从脊梁骨窜上来。“我们,走回来了。”
练九走过去揭下那张纸拿在手中,眼神阴鸷,“不可能是回头路的。”
“也许只是他们走过的路跟我们走过的路有交叉,先别急。”云梦泽看了一会儿这么说道。
我抹了一把汗,“不可能,刚才地上根本不是这些植物!”
他们都沉默了,来的那条路上全是荒草,而这里覆盖在地上的是类似爬山虎的一种大叶植物。植物不可能会短时间挪这么远,那么到底是我们走错路还是这里本身有古怪,结果不言而喻。
看时间快到正午,太阳很烈,气温也高,汗珠子顺着云梦泽的刘海往下滴。他突然说,“你们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我用力嗅了嗅,空气里飘着一种奇异而飘渺的香味,还有植物腐烂所发出的特有气味。我下意识去寻找这种味道的来源,去发现脚下萦绕着薄薄的雾气。练九发现我表情不对,拽着我往后退了几步,我们这才发现周围都被这种浑浊的白雾充斥。雾很轻,可以随着风动,不管我们走都快,都没能逃出它们包围。这股雾气越来越浓,连带着耀眼的日头都只变成了一个光亮的圆盘,光芒散不出来似的。我恍惚间觉得自己走到了寂静岭的片场。
“这什么鬼啊。”
“是瘴气,”说话这人是云梦泽,“广西素有‘瘴乡’之称,这里太湿热所以容易形成瘴气。”他又看了我一眼,说,“不管多热都别脱外套,碰到这种东西很容易生病的。”
我默默把防晒衣的拉链拉好。
“我看别找路标了,这样下去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山在那边,我们看着走吧。”练九表情严肃,头发都已经湿趴趴地贴在额上。
气氛变得有点沉闷,脚下蓬勃生长的植物让我们难以判断地形,随时有踩空的危险,又没了明显的路标,村里遗留下来的房屋怎么看都长得差不多,大家只能依练九所说奔着一个大致方向走。天阴了会儿,瘴气没有消下去,反而有越来越重了,暂时不至于造成视物困难,就是气氛更加可怖。
“别动,你们看那边!”我把他们拉住,右前方的空中远远过来一团黑雾,有不断变大的趋势。这黑气来得蹊跷,他们也停下来看,不多时我耳边似乎响起了嗡嗡的震动声,无数个细小的声源汇聚在一起才能有的这种效果,云梦泽最先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大喊让我们把外套翻上去包住头,千万不要把皮肤裸露在外面。
练九拉着我蹲下,我在惊恐中完成了包住头的这个动作,心中已经有了分辨,那根本不是什么雾气,而是一个庞大的虫群。什么虫子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在它们飞跃我头顶发出巨大轰鸣的时候,我着实被吓得不轻。这个过程持续了有一分多钟,对顶着外衣避难的我们来说却是相当漫长,我不敢轻易做出动作,一只虫子没有飞过去,而是低飞在我们周围,我眼睁睁看着它停在云梦泽裤脚上。它看起来比一般蚊子要大一些,形态更像蚂蚁,却有两对翅膀。我认不出是什么物种,但从云梦泽如临大敌的反应我猜这玩意儿可能非常可怕,所以我开口叫了云梦泽,告诉他他裤管上爬着一个,他没有把那虫子打掉,只是叫我别动,我就知趣地噤了声。那只虫子爬进他裤管里面,然后我听到云梦泽发出一声闷哼,那一刻我想到了革命烈士邱少云。这样调侃他其实不太好,因为在虫群经过之后,云梦泽隔着长裤猛拍了一下,那里立刻晕出一朵血花。他苍白着一张脸把裤脚卷上去,捏出来一团模糊的血肉,里面被拍碎的虫子有非常坚硬的外壳。当时如果他动一下的话,说不定虫群就会发现我们,面对这种破坏力巨大数量超群的虫子我们估计就会被啃食得渣都不剩。
我赶紧倒了清水出来给他洗了伤口,对云梦泽不由得另眼相看,这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没想到这么能禁得住疼也知道顾全大局。“这里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能处理伤口的,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说。他那伤口看得人触目惊心的,我实在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下去。
“没事,你有烟么?”我楞楞地点了点头,他说,“点一支给我。”
练九先我一步掏了烟卷出来点着递给他,他把燃着的烟头对着伤口猛地按了下去,然后从伤口处拽出来一个很小的类似动物吸盘的东西,我吓得快哭了,他的脸色很难看,表情却相当镇定,把烟在旁边的石头上碾了下确认没有火星了之后丢掉,说,“这样防止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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